犹如夏莲
李暄
第一章
我祖母去世后,那年的冬天很阴冷,下了大半个月的雨。一天深夜,住在祖屋后巷头书斋的老叔突然听到一声巨响。他是老宅里唯一仅存的住户,隔日一大早他拿了钥匙,打开后巷门生锈的铁锁,穿过我家花巷,再打开两重木门,来到前面天井,看见大厅的屋檐坍塌了一大片,破碎的瓦片散落在天井,地上一片狼藉。
老叔抬头看了看屋檐,一根支撑的横梁折断了,很久以前他便觉察到这根横梁生了蛀虫,但时间过得很慢,蛀虫侵蚀地也很慢,再说产业有份的同宗族亲戚几乎都已搬走,没人会重新修葺这座祖屋。直到连日来雨水浸泡,长蛀虫的横梁终于支撑不住,在腐烂处崩断。
老叔叹了口气,心想老屋气数已尽,谁也阻挡不了。
这座潮汕四点金民宅,经过一百多年风吹雨淋,终于寿终正寝。我的祖母,自从一九四二年踏入这座厝宅,一辈子不曾离开过,当我看着躺着她遗体的单薄棺木摇摇晃晃被抬出大门时,时光已经过去了七十年。
我的祖母,为了爱的承诺,一辈子独守空房,当我祖父终于垂垂老矣,从南洋返乡落叶归根时,我祖母开始怀疑,也许她几十年坚守的爱情,只不过是一场谎言。
从纽约飞到香港,再坐大巴回家乡,抵达时已经深夜十一点,时钟刚好走了一圈。长途车在一家酒店停车场停下,我本来以为来接我的是母亲,但一下车却看见了父亲。
父亲脸色沉重,我们只说了几句旅途的情况,然后便坐出租车回家。回到家,父亲为我做了一碗面汤,在餐桌坐下,跟我讲起祖母的病情。他说祖母摔断腿后不肯去医院,也不肯吃东西,已经有三天不喝水、不进食。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没起床,哥哥打来电话,催我们赶紧过去,他说,祖母把整个蚊帐扯下来了。他的口气好像有点惊慌。
我匆忙吃了早餐,准备尽早和父亲坐出租车到老厝。父亲叮嘱我,不要在祖母面前提起祖父,过去两年祖母经常在他面前骂祖父。
出租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到达小镇的公路旁,我们下车,步行穿越小镇的主街,走过一座我熟悉的小桥,拐入福安乡,走进狭长的迷宫般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