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の壳（代序） 寒假在美食节目里看到从太湖里捞起来的大闸蟹，有两个蟹连在一起，竟和连体一般，其实是蜕下来的壳尚未弃绝。 旧壳是硬的，新壳却是软的，想来螃蟹要通过蜕壳的办法长大，新壳就必须比旧壳大。但是一个更大的壳要挤进一个更小的壳内，就只能先是软的，皱着或者弹压地，塞进去。 回忆就是我的旧壳。它曾束缚我，做我的牢笼。但当我把它蜕下来时，我才发现它又曾保护我，做我的铠甲。 当新壳还未长成，我感觉到的世界如砂纸般粗砺，我便企盼把旧壳再拿回来，仍旧套上。这时，我要感激那旧壳的尚未弃绝。 我也曾是想要弃绝旧壳的。就在高考结束那年暑假，我的头脑中激荡着一种与“破四旧”逻辑相似的激情，也曾是想要弃绝旧的生活的。 高考结束，大摆筵席，其他请谁我决定不了，但我能左右的我的同学，我就一个都没有请。我要和中学五年所有的人际关系、朋友、同学、对手、敌人，一刀两断，“划清界限”。 搬离租住的学区房时，我把所有的教科书、辅导书、试卷、作业本，摞了一阳台，因为收购旧书的人爽约，就找来收废纸的，卖掉了，“消毒”。 用各种记号、字体、颜色，记满了笔记的我最喜爱的语文课本十几本，在里面卖掉了。 工工整整地写满了我的解答的练习册（同学说我写的字“像是印上去的”，老师说看我的作业“是一种享受”），不计其数，都在里面卖掉了。 那本语文参考书，空白的第一页上写了满满一纸“答题句法模式”，答语文题时只消从里面挑选句子并套用形容词，就可以稳取高分，堪称高考研究之典范，也在里面卖掉了。 有一张语文答题纸，背面是我在考场里用四十分钟时间写的一千字骈文，我写过的第一篇，也是气韵最畅、对仗最工的一篇骈文。作文的题目叫做“我向往的生活”。我把自己从当时正在看的《聊斋志异》里学来的词，什么“筼筜”、“蹀躞”，全都用上了。改卷老师在给我的58分后面专门打括号留言“本满分，书写扣两分”。它在那些卷子里，全都卖掉了。 我就那么看着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