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
[英] 伊恩·麦克尤恩
献给雅科和伊利莎白·赫罗特 在这里相逢并拥抱的朋友已经离去,
各自奔向各自的错误;
——W·H·奥登《歧途》 第一部
一
莫莉·莱恩的两个老情人站在火葬场礼拜堂的外头候着,背对着二月里的凛寒。该说的全都说过了,不过他们俩又重复了一遍。
“她一直都不知道是什么要了她的命。”
“知道的时候为时已晚。”
“真是病来如山倒啊。”
“可怜的莫莉。”
“呣。”
可怜的莫莉。事情开始于她在多尔切斯特烧烤店外扬手叫出租车时胳膊上的一阵麻痛,然后这种感觉就再也没有消失过。几个星期之内,她就已经记不大清很多事物的名字了。议会、化学、螺旋桨,忘了倒也罢了,可是连床、奶油和镜子都记不得,她可就不能原谅自己了。她是在一下子想不起叶形装饰和风干牛肉干的名号以后才去就医的,本来期望医生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谁知却被送去查了又查,感觉上像是永远都查不完了。于是一转眼间,性情活跃的莫莉就成了她那位脾气乖张、占有欲极强的丈夫乔治的病室囚徒。莫莉是美食评论家,既睿智又迷人,又身兼摄影师和敢于创新的园艺家,连外相都爱过她,四十六岁上还翻得出完美的侧手翻。她堕入疯癫和痛苦的速度成了坊间八卦的谈资:先是身体的机能失去控制、幽默感随之全盘尽失,然后就是渐渐意识模糊,间以徒然的暴力挣扎和被人捂住嘴巴的痛苦嚎叫。
看到乔治的身影从礼拜堂里出来,莫莉的两个老情人退往杂草丛生的砾石小径。两人踏进一处椭圆形的玫瑰花床,花床边上树了块牌子,叫“追思花园”。每一株花茎都惨遭砍戮,距冰冻的地面只余几英寸高,莫莉生前对此种做法是深恶痛绝。小块草坪上遍布踩扁了的烟头,因为人们就是在这里等着前一拨参加追悼会的人群离场的。两位老朋友来回踱步的辰光,再次捡起之前已经以各种方式讨论过五六次的话题,因为这可比一起唱《朝圣之路》更让他们觉得安慰。
克利夫·林雷认识莫莉在先,早在六八年他们还是学生的时候,当时两人一起在“健康谷”同居,不断地搬来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