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老子》的要义与诘难
熊逸
题记一
钱锺书先生讲过,《老子》所谓师法天地自然,不过是借天地自然来做比喻罢了,并不真以它们为师。从水的特性上悟到人应该“弱其志”,从山谷的特性上悟到人应该“虚其心”,这种出位的异想、旁通的歧径,在写作上叫作寓言,在逻辑学上叫作类比,可以晓谕,不能证实,更不能作为思辨的依据。
钱先生是把《老子》当作一个纯粹的学术研究对象加以分析的,可想而知的是,他的《管锥编》如果不是写得足够晦涩难懂,恐怕早就招来人民群众的一片骂声了。对待传统经典,有些人喜欢站在巨人的肩上,但更多的人喜欢跪在巨人的脚下。 题记二
做自然人,还是做文明人,这是道家和儒家的一大分歧。举一个很简单的切身的例子:你今天的晚餐食谱是羊肉烧烤,厨师正磨刀霍霍准备宰羊,你该怎么做呢?
人类的天性就是杂食,所以人吃羊是“自然”的;而恻隐之心也是人类的天性,所以你不忍心看到小羊被杀也是“自然”的。孟子就折中地解决过这个问题:羊当然可以杀,可以吃,只是君子应该远离厨房,避免看到羊被宰杀的残忍过程。——小人有没有恻隐之心,孟子就不管了。
这个道理引申之,如果我们手持先进武器,突然看到一只老虎在追捕一只小羊,我们应该怎么做呢?按照《老子》“圣人不仁”的标准,我们应该听之任之,不以自己的意志去干涉自然规律。但按照儒家的标准,即便我们知道老虎吃羊是不可改变的自然规律,也知道老虎并不是因为道德品质败坏才去捕食小羊的,还知道即便我们救下这一只小羊也救不下千万只小羊,我们至少还是应该开枪把“眼前的”这只老虎吓跑,把“眼前的”这只小羊救下来才对,非如此则是人性沦丧、毫无恻隐之心的表现,也就不成其为君子了。 自序
这本书更多地把《老子》拉到形而下的层面上来辨析,重点着眼于它在政治学和社会学上的意义。并不是我特意选取了这个角度,而是我以为《老子》原本的关注焦点就是形而下的,这在书中会有相应的论述,连带着对前人的一些导向形而上的成说也有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