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德公路

[法] 克劳德·西蒙(Claude Simon)
第一部 我过去以为自己在学习怎样生活,其实是在学习怎样死亡。 列奥纳多·达·芬奇 ◆◆◆ ◆◆◆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抬眼看看我,接着重新看信,然后又再看看我。在他后面,我可以看见被牵往马槽饮水的一些马来来往往的红色、棕红色、赭石色的斑影。烂泥深到踏下去就没到踝骨眼。我现在回忆起那天晚上大地突然霜冻,瓦克捧着咖啡走进房间说道:“狗在啃吃烂泥。”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当时我仿佛看见那些狗,类似神话传说中恶魔般的动物,嘴巴四周呈粉红色,雪白的狼齿寒光逼人,在黑沉沉的夜里啃嚼黑色的泥土。也许这只是回忆中的情景:狗在吞食、打扫战场、腾清地面。现在泥土是灰色的。我们往往在快跑时扭伤了脚,早上点名时总是迟到。在马蹄踏过后留下的变得像石头般硬的深印中,几乎把踝骨扭伤。过了一会儿,他说:“您的母亲写信给我。”她居然不顾我反对干这种事,写信给他,我听了感到自己满脸通红。他把话打住,想做出微笑的样子,可是没能做到使我们之间的距离消失,虽然他不可能不客气(他肯定是想做到这一点)。这种情况,只能使他那灰白硬挺的小胡子拉得稍为长一点。他脸上的皮肤,像那些长年风餐露宿的人那样呈棕褐色,而且晦暗无光。他身上带有阿拉伯人的东西,也许是查理·马特杀漏的一个人留下的遗迹。也许他认为自己是像他家乡塔恩的那些小贵族邻人一样,是圣母马利亚这类表亲的后裔,而且大概还是穆罕默德的子孙。他对我说:我想我们多少还是表亲。但我认为在他的心目中,这词儿用在我身上时,大概更确切的含义是像指蚊子、昆虫、苍蝇之间的关系。当看到这封信在他手中,又认出谁用的信纸时,我又感到怒火中烧,满脸通红。对他的话,我没搭腔。他大概看到我生气,眼睛不看他只盯着信。我真想把信从他手上夺过来撕掉。他的手微微挥动着已展开的信纸,它的四角抖动着像在寒风中的翅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既不含敌意也没有蔑视,甚至表示真诚友好,但保持距离:也许他和我一样恼火,对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