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植桐
0. 王璐是我的太阳。 我一次也没有跑赢过王璐。不论是在田埂上,在村口的柏油马路上,在铺满碎石的河滩上,还是在积雪覆没的谷场上,王璐永远都跑在我的前头。每当我被落下太多,她就会炫耀似地停下脚步,转身冲着我用力挥手。她总是穿着红色的衣服,犹如一缕细小的火焰,朝着远处的银色大门奔跑;我则在她身后不远处喘着粗气,两腿发酸,每每紧咬着牙关冲上前去,想要伸手抓住那团红色,她却总是倏忽间闪躲开,笑声像摆荡的风铃。也许我抓到她了,也许没有。恍惚间,我的手心传来流水般温热的触感,转瞬又变得滚烫。我痛苦得想要大叫,喉间发出的却是根本不属于我的古怪音节。刺眼的银色的光从我的脑袋里迸发开来,我挣扎着想要后退,身体却像被热水浇过的黏土般瓦解。 于是我再一次从同一个梦中醒来。 我大汗淋漓地坐起身,抓过床头仍微微发热的水杯。窗外正下着雨,城市暧昧的霓虹色透过薄纱窗帘,映亮了我身边人的脸。这是无数个没法安然睡去的夜晚中的一个,但只要看到她的脸,无法言说的安心感便会驱散恐惧,填满我内心的孔洞。她如往常那样一丝不挂地入眠,雪白的胴体从单薄的被褥中半露,犹如月光下一碰即碎的薄冰。我俯下身,感受着她均匀的呼吸,轻声唤出着那个令我神牵梦绕的名字,接着低头亲吻着她隆起的乳房与小腹。她似乎在睡梦之中感受到了我的动作,发出可爱的呢喃。 我明白自己不应该继续惊扰她的梦境。在床头坐了一会,我意识到自己没法马上再次入睡,只要一闭上眼,我便会被抛离这个她所温暖的房间,坠入到无边的深渊中去。于是我干脆起身,走到窗边。 我没有开灯,轻声拨开窗帘。雨水从几千米高的空中落下,最终在窗玻璃上粉碎成一滩滩无定形的水渍。雨中的城市并没有因为夜晚而沉寂,人类所点燃的通明的灯火在我的脚下无边地延展开去,仿佛没有尽头。但我知道那是有尽头的。就在我举目远眺的方向,在远离平原的群山间的僻静角落,在丰河奔涌而过的岸旁,那里有着人们已不再踏足的荒凉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