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米 当金色的天际线褪到上海中心大厦尖顶下方的时候，汤米知道，下一个夜晚很快就要来临。 身为地下三区的居民，他还从来没有这样长时间地眺望过这栋古老的建筑。宽阔的底座拔地而起，沿着斜角螺旋上升，就像一条巨大的青龙腾跃到炫目的高处，漏出淡淡的天光……听父亲说，四十多年前，中心大厦曾是上海天际线上最高的摩天楼。如今虽已风光不在，但就像父亲描述中所说，她仍旧带着旧时代特有的优雅，静静站立在外滩与夕阳之间，仿佛这世界上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汤米忍不住想，如果没有那些将外墙填得密不透风的蘑菇，她原本会是什么样子？ 还有脚下这难以抬腿的黏腻路面，倾覆在蘑菇田里的自动驾驶汽车，依稀可见的空中列车轨道，不时散发酸腐味的人类残肢……这个宽阔的地面世界，原本又会是什么样子？ “小毛头，天马上黑了，要加快速度。” 罗夏沙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这种带着颗粒感的烟酒嗓常让汤米觉得不舒服，因为总让他想起父亲工作的车间。作为上海全城的资料循环中心，地下三区遍布着数不胜数的处理车间。十三岁的汤米还不懂什么叫做资料回收，只记得那些环绕他童年的噪音、蒸汽、扬尘和恶臭，正如眼前这片环绕着徐家汇的蘑菇海洋一样，密集得令他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发什么呆啊小赤佬，脑子坏特啦！等着被蘑菇吃掉嘛！”罗夏加重了语气。 那些可怕的大蘑菇闯入地下三区的时候，父亲也曾这样对汤米说过。和所有出生在地下社区的孩子一样，从小到大汤米的食谱上出现最多的就是菌类。喜阴、腐生、富含营养、生命力旺盛，这种经过基因改良的食用菌株从海外都市圈引进，刚进入上海就在地下社区被大量培养，几年间就迅速替代动植物，成为地下社区的首选粮食。汤米还记得那种松软细腻的口感，相比昂贵的稻米和面食，不仅能瞬间令人产生饱腹感，更是带着一种令人上瘾的特殊香气，让人渐渐不想染指其他任何食物。 这些都是父亲告诉汤米的，但他可从没说过，矮矮胖胖的蘑菇有天竟能变成这样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