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里

朱嫣然
接到周晓峰的电话,是周四上午的十点四十八分,我浑身带血地从门诊大厅里往外走,白大褂被渐染得像一件新潮的时装。就在差不多二十分钟前,我被一个病人指着鼻子从儿孙骂到祖宗,他把一堆病历卡和药单扔到我脸上,威胁说要杀了我。我耐心地告诉他要尽快住院,药再贵再多,也是必须要吃的。可是他不信,硬说我是在吓唬他,骗钱。我蹲下去把那些轻薄又锐利的纸张一一捡起来递给他,“带着单子去找我们主任,问问他你还能活多久。” 他瞪着眼睛望着我,像一只被黄泥味的池水泡了太久的鱼干,瞳孔往外胀成混沌的灰色。后面的人还在不停催促,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突然掏出刀喀拉往自己脖子上一抹,血蹭地就爬上了我的衣服和脸。我一看就知道来不及了,那几乎是屠夫的手劲,稳准狠,人在地上抽搭了两下就死了。 有人往里凑,有人往外走,几个同事进来把我架了出去。我回想那伤口的深度,还有自己把手放上去时,感受到的那如温泉般不断涌出的涓热血流,禁不住浑身瘫软。幸好他的刀不是划向我,在迁怒旁人和自我戕害之间,这选择让我来不及感慨,只剩庆幸和后怕。 “洗一洗吧,林医生。”护士小张替我端来一盆热水。 水顷刻就红了,涟漪小圈小圈地散开,我看着倒映其中自己的脸,盯着看久了,竟变成了另一个陌生的人。 我忍不住喊出了声,匆匆后退几步便往外奔,连电梯都不敢坐。还好是二楼。前脚刚跨出门诊大厅,后脚周晓峰的电话就进来了。他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像少年时的夏日午后,暴雨中一场疲倦的醒来。 “林慕云死了。”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得很。 我一脚踩了个空。 “你没事吧?”他在那头低低地问。 “什么时候?”我慌忙站定。 “你不回来么?”他反问我。 当然。 但我没有这样回答他,我脑子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死了。又死了。如果不是因为某种莫名其妙的好运气,二十多分钟前我也死了。那周晓峰打来的这通电话会怎样?会是哪个医生或者护士接到?“林慕云死了?”他们重复着他的第一句话,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