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童

葛辉
一 褚大力说,他最早的记忆是六岁时留下的,他六岁那年就听他爷爷禇红旗说起过河童。 如今他是真正的风烛残年了,他可以说他用了一生的时间来保存他六岁时的零星记忆,同时也用这一生来寻找那些丢失掉的记忆碎片。虽然这件事他自己也承认做得不好,没干成,但他也接受了他是个正常人的事实。 现在的他,常常会在家对着两张照片发呆,一张是他爷爷禇红旗年轻时的照片,照片里的人头戴军帽,身穿军装,腰扎板带,脚蹬军靴,看起来十分的英气逼人。另一张,是他和他爷爷禇红旗的合影,那年他三十四岁,他爷爷七十二岁,他爷爷坐着,穿中山装,他站着,穿铁路工作服。他在七十三岁的时候发现他的长相和他爷爷七十二岁的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 这些年来,他常常拿着这两张照片,回忆六十多年前,他六岁时的那个下午发生的事情,这事儿他也想了六十多年,他还是记不清,甚至越来越模糊了。 他记得那个下午有风,风不算大,一阵一阵的,他爷家的土坯房里,并不平整的黑土地上刚洒了水,屋子里凉爽而斑驳,风从打开的后窗户吹进来,从打开的前窗吹出去,来去之间夹带来后窗外的声音,这响声里混着山丁子树叶沙沙地响声和吱吱呀呀的蝈蝈叫声。小时候的他觉得这声儿聒噪得让人心烦,但是现在就是想听也听不见了。 他记得那天下午的天空空荡荡的少云,几片云像丝织的纱巾若隐若现,阳光明亮而躁热,院子里的地面白得耀眼,黑狗蹲在院墙的阴影里伸长了舌头,院子中央的铸铁压水井被晒得发烫,井边有一盆水闪闪发亮,一条黑线断断续续地连到水缸底下,那是一队蚂蚁正在往水缸底下搬家。 那天中午时分,他爷爷禇红旗慌慌张张地从外面回来,他“哗啦”一声推开粗树枝捆成的栅栏门,急急地走进院子,直奔院子中央那口黑色铸铁的压水井,他一瘸一拐的动作因为慌乱而加快之后更像是一种奇怪的舞蹈,地上的黑线被他一脚踢断,变成散落的黑点点,又慢慢的聚拢回来。 他记得那天他爷爷的手里提着一条揉软了的稗草梗儿,下面是串起的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