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那个人
王威廉
辑一
我见过一个人
一
我见过一个人。那是一个经常坐在公车站附近的地面上吹笛子的老人,如果非要给他一个社会身份,可以说他是个乞丐。你只要仔细看过他,你就不会再忘记他,因为他明澈的双目炯炯有神,没有普通乞丐眼中的凄苦与毁灭。他的体格健美,神态萧散而怡然,一把黑色的木笛在他的手间灵活地游走与嬉戏着,让他浑身上下破旧的衣服都有了一层不同寻常的光晕。他有时候会吹响笛子,不是为了惹人注目或卖艺换钱,他总是想吹就吹,即便断断续续,不成曲调,他也不以为意。我从他这些完全自发性的行为举止中目击到了令我战栗的超然,我从没有见过一个像他这样安于贫穷、安于衰老、安于命运的人,在他那里你看不到所谓失败的痕迹,他吹着笛子,看着行人,仿佛在说:“有何胜利可言?”
这位老人让我想起古希腊的狄奥根尼。这位哲学大师住在一个木桶里,以讨饭为生,别人笑话他像一条丧家之狗,他也毫不生气。(这便是“犬儒”的来历,那时这词绝对含褒义,至少是中性的。)亚历山大大帝去看他的时候,问他有什么想要的,狄奥根尼说:“那就请你让开一点,你挡住我的阳光了。”
这个故事经常被人所称颂,但我想,公车站的这位老人比狄奥根尼的故事更令我动心。因为这位老人不需要一位帝王的身影来作为传奇的注释,也没有哲学家的机心与姿态,他安于自己的位置,仿佛与这个疯狂的世界早已达成了彼此间的备忘录,任凭周遭的时光销蚀着全部的事物与生命中的一切。这样的状态倒是比狄奥根尼更加接近这个世界的“大道”,是最内在的东方精神的表达,正如庄子的《逍遥游》结合了释迦牟尼寂灭的空无。在这样的老者面前,你平日的劳碌奔波都显得了无意义,你会发现,大街小巷传来的流行歌曲全都来自心灵的最外层,统统不如这位老者随意吹奏的一曲笛声更能震颤内心的最深处。
二
我见过一个人。她或许只有一个成年人的小腿那么高,长年累月端着一个纸盒子在繁华的步行街入口处向行人索取施舍。我很难看清她的表情,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