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味道
余斌
新版引言
有“新”必有“旧”或“老”。老版《南京味道》十多年前在三联书店出版,收入“闲趣坊”丛书,有一“小引”,对内容有所交代之外,对书名何所取义也有一番“狡辩”,其中有些意思没变,还可用;有些意思要变通,须接着说。不管不变或改变,接着说都要有“底本”,原打算把“小引”附在后面,现在想想,也许照抄一下更能接得上也未知,就照抄如下:
关于吃,大概每个人都有很多记忆。我那辈人的记忆中比较特别的一项,是都吃过“忆苦饭”。不会多,也就一两回,却是印象深刻。应该也是各式各样,有地域色彩的。干的稀的我都吃过,干的是窝窝头,稀的是糊糊,要皆符合“吃糠咽菜”的描述,对我们而言,那是关于“旧社会”最直接的体验。印象中稀的稍好些,糠做的窝窝头特别难以下咽,不仅是“味同嚼蜡”,还粗粝到刮喉咙。那是小学时的事,在当时一个“活学活用”积极分子顾阿桃的家乡。大家都是一脸的痛苦,饶是有老师督阵,好多人还是只吃得一两口,就偷偷扔了。其时我颇显示了一点“大无畏”的精神,将窝头整个吃下,且尽量做到神态自若,似乎权当励志,也可说是“咬得菜根,百事可为”的“革命”版吧?另一同学做得要更夸张些,一边吃一边还说:“其实一点也不难吃。”当时不觉,事后就觉这样的表态颇成问题:“不难吃”引申起来,岂不是说“旧社会”并非“暗无天日”到不可忍受?
“忆苦”意在“思甜”,有糠窝窝头垫底,我们平日所食,竟算得上“天上人间”了,虽然事实上那是个缺吃少穿的年代,理论上却应该是不以为苦的。无如在吃上面人本能地“取法乎上”,越是没东西可吃,吃的冲动越是强烈,于是一些于今看来绝对当不得“美食”二字的吃食,也在匮乏的背景上尽显其诱惑性。吃的非“革命”、非“精神”性质固然要求我们抵制诱惑,乃至于特定的时候还会有罪恶感,因小资产阶级“享乐主义”的劣根性而大加忏悔,批判会上一概归为“剥削阶级思想”的作祟,然而兀自在肚里蠕动不已,凡有吃喝的场合则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