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食客

李静玮
序 我是吃杂食长大的。 母亲是护士,知道营养分属不同的食物,周一买苹果,周二炖排骨,周三择韭菜,周四打牛奶,周五蒸鲫鱼,周六煮蛋羹,周日把家务齐溜溜捋顺了,牵着我下馆子尝新鲜。 “不吃肉长不高,不吃青菜会变胖。” 她喜欢用简单的话概括自己的人生经验,好像这样我就能够完全明白。尽管道理简单,她也有各种各样的规矩,比如少吃饭,多吃菜,一周吃三次水果,不时还会按着从街坊邻居那里听来的方子,给我做一些味道古怪的汤,她说,快喝快喝,喝了就可以长高啦。 是的,我一直很矮。进小学以后,因为个头的关系,我坐在教室的前排。上课时,走神,睡觉,都是稀松平常事——讲台把我完全挡住,只要老师陶醉在她的讲演当中,我可以悄悄看完一整本故事书。 我喜欢那个班上最高的男孩。他早早地有一双能把步子迈得大大的长腿。他的小腿又瘦又结实,像是勤于奔跑的鹿类。他走路的时候四处张望,见到谁都会咧嘴微笑。可是,我太矮了,无法与他互视,这真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情。 为什么长不高,为什么长不高? 母亲比我还着急,除了食物,她还有各种巫术一般的土方。她用针扎我的指关节,说是这样可以让我吃下更多饭菜,吸收更多的营养。她让我每天黄昏的时候倒立,长长的倒影在夕阳里拉出一个长长的我,她站在我的倒影里看我,我看着她倒立一般的身影,两个人都一脸糊成一团的忧虑。 为什么呢? 后来,我跟着家人去南方的城市游玩,那里的乳鸽和蛇羹颇负盛名。我们进了一家馆子,包间的外头靠着厨房。我冒冒失失推开厨房那扇半掩的门,里面有一笼笼还没有拔毛的乳鸽,它们在笼子里扑腾。挂着围裙的小工把鸽子们抓出来放血,一刀一只,刀落下去,血就“呲”地一声溅出来。 同行有个不爱说话的英国人。我对这位金发碧眼的老头很好奇,吃饭的时候特地坐在他旁边观察他,他似乎也已经习惯中国人的注视礼,因此当父母训斥我的时候,他只是摆摆手,表示无需介怀。他不大会用筷子,直接用瘦长的手指抓住乳鸽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