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练习曲
舒飞廉
1、行人
还在床上的时候,就听到阳雀扎堆在楝树上叫,接着是布谷鸟,在更远的麦地里,催命鬼一样,短一声长一声扯嗓子,宝伟心中黯然,由还在熟睡的春娥和家洛身边爬起身,只在衬裤外面套一条长裤,棉袄也不穿,就去看天气。由村头的池塘里生起的东南风迎面吹来,塘东新叶如簇的楝树顶上,阳雀们,的确是喊来了一个晴朗的好天气。霞光之盛,如火如荼,差不多占去了大半个天空。清凉的朝晖里,宝伟的父亲,申如爹,牵着牛,正往小河堤上走,在被油菜花围住的池塘边,遇到洗完菜上来的云英婶,宝伟的母亲,申如哼了一声,面容严峻,一边甩起鞭子来,将他当作小儿子养的黄牯,抽得莫名其妙,幸亏它已闻到了小河堤里新生的青草的腥味,也不去计较这好像中了邪一般的老家伙,甩甩头,继续闷声不响朝前走。
“你行李收拾好啦?”云英婶问蹲在门口发呆的宝伟。
“没有,等春娥起来再说,也没几样东西。”宝伟说。
“那你也别傻蹲着啊,趁你爸那头犟牛荡路回来,你赶紧去蔡家河坟地里,上完坟,回家吃完早饭,你就得拎着行李去赶火车了,村里,可只剩你一个青头后生。镇上往东北去的加班火车,也是最后一趟。”云英婶讲话又快又急,与慢吞吞的春娥,差不多截然相反。人家婆媳吵架,是针尖对麦芒,她俩吵起架来,是针尖对面团,春娥一定不是对手,好在云英婶是刀子嘴豆腐心的那种滥好人,她宠她的儿媳妇,就像她男将宠那头黄牯一样,让全村的人,都觉得太过分了。
云英婶进屋去,放下菜篮子,将铁锅由灶上揭下来,在门前压水井旁边,用铁铲用力铲着锅背面的黑灰,一边自言自语:“这年才过去几个日影,锅灰集得像鞋底似的,叫那老强徒刮一刮,偏不干,就知道天天窝着打麻将,叫小的,也不动,成天菩萨一样杵在家里。你要烧一锅水,它慢吞吞的像听春娥讲话似的,让人急得跳脚!”没成想那春娥却已经起床了,正蓬着头发像个筐,在一边灰坑前,举着牙刷刷牙,听公婆黄瓜长茄子短,数落她的锅,又将鼓槌落到她身上,不由得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