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的道路
格非
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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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开启的愿望、决心和行动,就不可能有所谓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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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初夏的一天,我回老家看望母亲。
因家中只有两间房,母亲和照顾她起居的弟弟各处一室,我就在网上订了一间快捷酒店的客房。它离母亲住的小区不远,矗立在刚刚竣工的“航空小镇”那细碎而明亮的灯火之中。晚上喝了太多的酒,外出散步时,我在惝恍的醉态中越走越远。
直到一片黑魆魆的树林挡住了去路,我才意识到自己迷了路。
一阵突如其来的急雨,从田野和林间沙沙地漫延过来。我不得不窜入路边公交站的塑料顶棚下避雨。我在站牌下静静地吸着烟,心里并不慌乱。凭着直觉和残存的记忆,我知道这一片如今已变得极其陌生的地域,距离我自童年时代生活了十六七年的村庄不远,尽管那个村庄早在二十年前就已被夷为平地。
我听着顶棚上密集的雨声,左顾右看,怎么也无法辨明自己身处何地。我本想打电话让弟弟开车来接,随后又改变了主意。
无论如何,一个人是不可能在自己的故乡迷路的吧。
除了偶尔疾驰而过的快递小哥之外,街道上几乎看不见什么人。不远处的十字路口,红色、黄色和绿色的信号灯,交替着在湿漉漉的马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夜已渐深,马路两侧的厂房、商店、街心公园的人工湖面、货摊、食肆以及正在施工中的居民小区,都已浸没在黑暗之中。唯有一排排柿黄色的灯柱,纵横交错,衬出了棋盘似的城市街道。
我呆呆望着在灯柱上方腾起的空濛水雾,一时找不到什么可以与过往记忆通联的标志物。奇怪的是,我在站牌下躲雨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任何一辆公交车在这里停靠。在阒然无声的静寂中,我忽然悲哀地想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带着某种恶意,一心要把我与记忆中的家乡隔开,将过往的一切,锁闭在陌异昏暗的雨幕之中。
最后,当我幸运地从街道旁矗立的路标上,看到“厚斝路”三个字时,不由得长长地松了口气。所谓“厚斝”,不过是“厚角”的旧称——我似乎曾听老家的人说过,“厚角”之所以被改回它的古称“厚斝”,是为了让这个早已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