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是天使
乔叶
* 遍地棉花 *
那天下午放学后,小树照旧来到棉田里。
小树虚岁十四,刚上初中一年级,干得最好的活儿就是摘棉花。后来种棉的人家越来越少了,那时节,棉花可是村里每户人家都必种的。开门七件事儿,柴米油盐酱醋茶,雪白的棉花就是这七件事儿的妈。现在的小树,个子长得恰好和最高的棉枝一般,摘棉花时顺手就来,十分得劲。于是,每天下午放学之后,小树就会到地里去摘一会儿。
小小的小树站在棉田里,腰里束上一个粉色的棉包,一双手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忽里忽外,忽高忽低,见着大朵开的棉花就抓,见着小朵开的棉花就捏,三抓两抓一大把,三捏两捏一小把,将两只手使得像一对轻盈灵巧的蝴蝶。地界相邻的菊婶看见小树摘棉花的样子,忍不住就要羡慕两句:“哪家养这么个女儿,真是有用。”小树说:“我给婶子当干女儿吧。”婶子就说:“好,正得不着呢。你要给我当了女儿,我种十亩花,把你的嫁被絮得厚过天。”
小树的脸就红了,蹲在棉垄里假装歇息。在棉叶的笼罩中,不由得就笑了。
没有摘过的棉垄是蓬蓬松的,枝枝杈杈都聚在一起,不分眉眼,只要被小树的手一一打理过去,就露出一条清晰的小路,像小树头发上劈出的中缝。棉棵们则像头发一样,朝两边温顺地散开。这些头发是褐色的,一片片棉叶和一朵朵棉花是头发上盛开着的头花。土地温厚地伏在它们下面,是广袤的头皮。
每摘过一段,小树就会往后看看。小路延伸得越来越长,棉包像气球一样鼓胀起来。这两样让小树获得了双重的成就感。小树还喜欢对着玫瑰红的花苞和碧青的棉蕾深深地吸上几口气,让肺腑里都充满它们的芳香。
小树走到田里,远远地就看见了母亲,旁边的田里是菊婶。田里零零星星还有几个人,都在自家的田里忙碌着。她没多话,束好棉包,接着昨天摘的那道棉垄往前摘,那道棉垄已经快被小树摘到尽头了。
夕阳一点一点地隐身到群岚背后,母亲唤着小树,说先回家做饭去了,让小树随后就来。小树答应着,心想一定要把这道棉垄摘完。天还早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