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

细马赶三老
1 丙子年闰二月,正是民国二十五年,这年的元宵节在西历的二月七日。闹灯谜耍社火的时候,在我眼眉前出了一件吓人的事。 这一年,我十三岁。按照老人的年节过法,不过元宵就不算过完年,年节没完,人人都是可以睡懒觉、吃肉块。可是,那时的我却没有这样的福气,上房的元宝、元贵和秀珍,一个十七,一个十五,一个十四,都比我大,他们可以穿新袄新褂子,还有硬撅撅的新棉裤,脚上是一双鞋底打不过弯的千缝百纳的棉靴子,走路的时候鞋底咯咯作响,威风、神气。他们可以半夜不睡,熬灯费蜡也没人骂,早上一直睡到太阳晒化了房檐的冰溜子才起来。起来就嚷嚷吃肉夹子,热腾腾的大脆饼里夹上小北街的杨记老汤卤肉。他们吃,我干啈(看)着,口水流到旧棉衣的胸前,让北风一吹,前胸一块总是油亮油亮的,用手一压,还能听到冰断了发出的咔吧声。 他们是少爷小姐,我是什么?其实谁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没人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也没人知道我的父母是谁。胖妈说,那一年她去隍庙买胭脂,石狮子的肚子下面蜷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娃娃,有个老汉在那个娃娃头上插了一根干树梢子,然后拦住胖妈让她可怜一下这个娃娃,说再蜷两天,就罢了。胖妈被缠不过,丢下半块钱,买了。胖妈说,那一年,买下的娃娃六岁,没名没姓,就顺嘴叫买来的娃娃“糊球”,就是胡乱养着的意思。 我就是糊球,当时插树梢卖我的老汉是谁,已经不记得了,但跟着胖妈回家的情形还有印象。我已经在这个院子里活了七年,给胖妈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当下人,穿他们剩下的衣服,吃雇工剩下的饭汤,不要说和元宝、元贵比了,就是秀珍都比我高半头。我又瘦又脏,从来没有想过能和胖妈的娃娃一样,吃上一回热脆饼夹卤肉。 “糊球,院子里站下做什么呢,是不是净想着等一会吃菜汤嚼卷子呢?你耳朵塞了驴毛吗,听不见墙那头马车的铃铛叮咚叮咚地响?赶紧去扫回来马粪,再晚一会就让隔壁抢光喽!”胖妈指着我的脑门,骂道。 于是,我跑到院门后面掮起一个背篓,提着小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