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土

凉言
第一章 到处是浑圆的山峁,不高却连绵不绝,以巨大的惯性压迫着谷地里一个小小的村庄。 鸡肠似的山道横穿村庄爬上峁梁,又从山峁的另一边出溜下去。大部分时间里,山道上就只有赶羊上山吃草的人,远远望去羊群像白色的饭粒,黏在褐色的衣带上。 羊在啃着青草,牧羊人点着了黄铜烟锅,一片蓝色的烟雾升腾起来。天高地远,人熬不住这孤清,就大声唱起来: 蛐蛐儿爬在暖炕头叫,哥哥的心口嘣哟嘣的跳。 羊羔羔吃奶双膝跪,搂上个亲人没瞌睡。 一对对母鸽朝南飞,泼上奴命跟你睡。 墙头上跑马还嫌低,面对面睡觉还想你。 那些年,省城里的督军换来换去,大街上挤满了喊着口号挥着小旗的学生,但在这里,光阴凝滞不前,如箭射入水中消了力道。男人的胡子由黑变白了,女子的杨柳腰变成了粗水桶,太阳却只挪动了那么一点点。 直到那个晚上来临。 很久之后,老人们回忆往事的时候,都觉得那个预示着灾祸的晚上实在太平常了,平常得像树林中的一片叶子。夜色像沉重的幕布压下来,月光像粗糙的盐粒撒在地上。人们将睡未睡的时候,铃声响起来了,叮当叮当,有人骑马穿过村庄。村民们躺在炕上竖起耳朵,谁也不愿意平白无故点灯熬油。有人从茅厕里出来,看到马背上坐着一男一女,鞍上挂着一盏马灯。来客横穿村子,到了村子西头小道慢慢向上爬上山峁,那灯变成了一颗上升的星星。 这是一对刚从省城逃出来的野鸳鸯。一路上,他们看到四处抢掠的乱兵,瘦成枯柴一样的流民,两人脸上结上了泥垢,头发里沾满了草末儿,鞋帮里灌进了沙子,一心想找个偏远安宁的地方落足。 他们在峁梁上下马远眺,道路蛇一样隐没在群山中,那里没有兵乱,没有通缉令,却有着土匪窝和麻风村。他们茫然四顾,看到不远处的坡塄上有一个黑窟窿。男人提着马灯过去一看,大喜过望,那是一口废弃的窑洞,里面散落着一堆麦秸,窑壁被烟熏得黑乎乎的。窑口附近有几个干透了的羊粪蛋子,上山牧羊的人有时会在这里将就一夜。 女人说就在这儿先住一夜吧,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