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
阿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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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白玉的时候,我六岁,她九岁。我穿着印花绸子的新棉袄,吃着芝麻糖;她穿着露了棉花的旧棉衣,站在落了雪的门槛外,垂着头,用脚尖捻着地上的雪。第一眼,我就喜欢这个有些羞怯、不爱说话的小姐姐。
那时我的奶娘回乡下去了,她丈夫病了,据说病得很重。奶娘走了,没人陪我睡觉,我哭闹着让母亲陪。我母亲是个不怎么喜欢小孩子的女人,虽然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因为我出生时,她差点难产死去,所以她更加不喜欢我。她也不怎么喜欢我哥哥,但至少不讨厌他。我哥哥廖君承比我大四岁,高瘦,从小脸色就有点太苍白,懂事,嘴巴甜,比我讨人喜欢。平时也不怎么淘气,却偏偏爱作弄我。我是他唯一的妹妹,可他好像从来没有疼过我,就像我母亲没有疼过我一样。我在这个家里不怎么受待见,包括我的父亲对我。我的父亲廖文驹天天板着张脸,很严肃,我所有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装下过他的一张笑脸。
在陪我睡过三个晚上之后,母亲再也受不了我睡觉时的小动作了,她决定给我请个保姆。
下午,雪刚停,我讨厌的那个玉大娘就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小姑娘。这个小姑娘就是白玉。我扒在里间的门口往侧厅里看,母亲和玉大娘正在说话。我看到玉大娘涂得像鲜猪血一样的大嘴咧开,露出黑黄的、满是烟渍茶渍的牙。我不知道她吸过多少人家的烟、喝过多少人家的茶。她桃红色的偏襟大褂熨得没有一丝褶子,直挺挺套在身上,却又被腹部的肉鼓出一个“包袱”。跟谁说话都用右手的大拇指和中指拈着一块白绸巾,一个兰花指甩得绸巾上下翻动。说到高兴处,那白绸巾就飞得像断了一根翅膀的鸽子,扑棱棱的,却飞不起来,头上挂的金银珠玉晃得叮叮当当。我不喜欢她,她却好像蛮喜欢我。每次见到我她都要拉着我的小辫,满脸堆笑地说:“云小姐真漂亮!等你长大了,我一定给你找个好婆家。”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个掮客,也是个媒婆。
我听见她对我母亲说,这深冬腊月的,又快过年了,人不好找,让母亲凑合着先用两个月,开春了一定给母亲找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