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熔炉里

鬼柳星
夜里六点左右,后厨开始乱成一锅煮开的水。先是主灶台上方三具抽油烟机开足了马力,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跟着炉火也开到最大,火苗几乎舔到人眉毛,拿铁锅一坐,火苗就顺势将锅底整个裹住,像是要熔了它。掌勺的手底下动作也变快了,颠、翻、搅、摊、撒、扒、铲,跟按了快放键似的,发出一阵急雨般的兵戈之声。食材、油水在铁锅里嗞嗞地响,惊起阵阵油烟,连带将菜肴的甜辣焦脆都泄露了。炖锅也忙不迭地咕噜起来,满溢的蒸汽将锅盖一下下掀起,发出如同切分音般短促的音符,让人的心更紧了。半人高的蒸笼像火车头一样往外吐气,把四周的空气都烫热了。数把雪亮的菜刀在砧板上像缝纫机的针头似的上下起落,发出橐橐的伐木之声,以及刀刃切过新鲜瓜果时的脆响。果蔬的清香、烂菜帮子的酸味、肉类的腥膻和一阵浓过一阵的汗臭味,被灶台上的菜香味、辣子味一烘,杂糅成一股粘稠的,好似堆肥窖的怪味。流水线上洗菜的、跑腿的、摆盘的、传菜的伙计被吆喝来吆喝去,无头苍蝇似的围着配菜台乱转,橡皮靴子擦着湿地板吱吱作响。热敏打印机嗞嗞地吐着菜单,一只手撕下菜单后跟着就有安排:“宫保鸡丁,二号炉;回锅肉,四号……”传菜铃隔一会就要叮当几声,如同定音鼓似的,将这首五音混响的乐曲一步步推向高潮。 到夜间八点之后某个时刻——碰上节假日还要晚些,你会突然发现,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喧嚣都自觉不自觉地舒缓几分,你知道乐曲进入尾声。这个时候正是前头那些饭桌席面最丰盛,吃喝最酣畅的光景,哄笑声、碰杯声从传菜口和双面门的开合之际春风也似的挤了进来,轻快地回荡在这方弥漫着沉沉烟雾的斗室中。掌勺的锅头把式就在这时候摘下围裙走到外头抽烟透气,将锅炉交给有几分功底、经过大厨认可的学徒动手。我在这家名为“天府盛宴”的饭馆当了近三年的“墩子”,切过无数鸡丁、鱼片、五花肉、土豆丝,配过无数宫保鸡丁、水煮鱼、回锅肉、酸溜土豆丝,排过无数喜宴寿宴团拜宴满月酒宴的菜单,好不容易才练就了三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