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年的柏拉图

焦窈瑶
我第一次见到顾教授,是在一个深秋的下午。当顾教授儿子开的轿车驶进那片隐蔽的别墅区时,我仰面看见了落叶翩飞的一排排悬铃木,比我在老校区南山图书馆的窗口看到的矮小得多。老校区原本就是一座古园,那些高参云天的大树被风一吹,被镇住的古老秘密就像游魂一样穿梭在山峦上下破旧的小楼,舔噬着剥落的墙体,发出沙沙的呻吟。 我与他们的邂逅是在一个黄昏,南山图书馆阴暗狭仄的阁楼上,我的手指在沾满灰尘的一排书脊中间停住,一九九一年的柏拉图,作者顾明。我抽出它,轻轻抖动了一下,就从黄脆的书页里掉下了一张照片。那照片拍摄的角度有点奇怪,正前方是一张椅背,稍远一点的台桌边坐着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微低着头,眼帘低垂。最右边的男生生得白皙干净,穿了件横条纹的薄毛衣,中间的男生戴黑框眼镜,皮肤也黑,灰外套的拉链只拉了一半。当我的目光触碰到最左边那个瘦弱的蓝色人形时,我仿佛莅临了我自己。她齐刘海下白茫茫的雪域就是我的本相,我灵魂的栖息之地,她坚挺的鼻翼就是雪域中央圣洁的雪峰,我生命中所有的真实都在这座雪峰上纷纷祷告和坠落。 《一九九一年的柏拉图》,我就这么在一阵迷离恍惚中改变了它在地球上的坐标,它被我在阁楼里放逐,不知所踪。紧贴我肉身的是那张照片,它等待了我多久?一年?两年?十年?它是否将开启另一个秘密的我,将我带出这间迟迟不被废弃的旧书库:永恒的避难所,虚度光阴的圣地?我不忍心和我寥寥无几的同伴们告别,他们是和我一样的掘秘者,挖坟人,蜷伏在书架间的缝隙中搭建着自我的迷宫,循环往复地寻找、迷失、沦陷、寻找。但我还是被命运牵引到了一个澄明的出口,那也是照片上三人的启航之处,追随,唯有追随,才能获得我存在的确证。他们也曾这样前后追随,趟过一条未来的河流抵达过去,抵达一九九一年的柏拉图。 “到了。”顾教授的儿子拉开车门,站在后视镜前面点了一支烟。他是个正走在发福道路上的中年男子,微鬈的头发梳得油光光的,手上闪着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