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坟
王小帅
弟弟今天出狱,我在监狱门口等着他出来。近三年,我没有来看过他,他不让我来。他在里面九年多了,说实话我体会不到失去自由这么长时间是什么感觉,我也体会不到即将重获自由的弟弟心里是什么感受。
九点多一点,他出来了,拎着一个包,光秃秃的脑袋,铁青的脸。他把行李扔在路边,朝我走过来,我掏出烟,分给他一支。“坐会再走?”我问弟弟。“站着,抽完就走。”弟弟接过烟说着,凑到我手边点燃。
我们就站在路边抽着烟,沉默,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该问什么。偷偷看着弟弟的脸,没有表情,那么我也没什么表情好了。烟抽完,天空开始下起雨,弟弟说:“好多年没有淋过雨了,真美妙啊。”
我们乘车辗转回到我的出租屋,已是黄昏时分。弟弟站在窗前望着西边的天,我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弟弟和落日。“在里面特别想看日落,却总是看不见。”弟弟颤抖地说。
总有一个时刻,落日会停滞在天边,火红的颜色,燃烧了整个黄昏。很少人会注意到这神奇的景象,它并不只是一瞬间,它是停住了。可人们还可以活动,可以喊叫,可以跑来跑去,可以找到自己的爱人,用激动的语气告诉她你有多么爱她,并拥抱她、亲吻她,她的脸会被映得很红,或许本来就是红的。红,多么美好的颜色,寒冷的人都感到了温暖;孤独的人流出眼泪,坐在地上亲吻花朵;悲伤的人更加悲伤,将手指割破,血色同样很美。这是静止的,所有的情绪也是静止的。或许一个世纪过后,在骨头里还会找到喜悦亦或伤悲的细胞,它们仍在微笑或是哭泣,一切还是那么美,红色的骨头永不褪色,永存在着。在夕阳死在天边的时候,弟弟红透了眼。
我们开始喝酒,弟弟说:“我一直在想她。”
我说:“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想她。”
弟弟想的那个她,是弟弟入狱前的最后一个女友,死了快十年了。
花生米吃光了,弟弟也醉了。他以前没有这么容易醉。“你睡吧,我再喝点。”我毫无困意。
弟弟就躺在我的那张床上睡了过去,很快就响起他的鼾声,那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