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不曾倒灌
清晖
晨光疏疏朗朗,寓居于无形,照落在眼睛里。季夏的天气,总是溽热,而这又是一个不起风的早晨。独有前往海滩的路上,有风相随,有云影从远方升起。一路向前走,身体竟也轻快起来。时下的天光,正是清晨六点半,市郊放出来的鸽子,都已经飞了两轮了。
宋景宜独自驱车,前往采访目的地,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剪掉翅翎的飞鸟。而返城的鸽群,打她头顶,潮水一样退去,那像是一串无言的嘲笑。她掸掸头发上的灰,她有一头微微发着棕红色光芒的头发。灰是岁月留给自己的水印,尽管她知道,一大早五点钟起床做饭,收拾衣物和采访本、摄影机,记者证连着定位系统一并卷走——根本来不及洗脸梳头。宋景宜走路带风,做家务也能平地起风波,一波三折。那时光里,丈夫和女儿还在睡觉,她的猫已经很不耐烦,在脚下转了三圈,喉咙里“咕噜”作响。她来不及哄猫,知道早饭做了也是白忙,女儿的嘴,和她的猫一样刁滑。至于丈夫,天晓得他有多少节目呢。她和他也算是微时相识,现在也过了二十个年头了。宋景宜自问:我想这些作什么?我要赶紧去海边,不把素材整理好,回来谁伺候他这个大主任呢?新闻台里那一片莺莺燕燕的花海,她更不想看,也不愿意去想。家里有个职位比你高、本事比你大、甚至连容貌都更胜一筹的丈夫,这个中滋味,五味陈杂,这些年里早把她浸泡得油盐不进了。
走出小区的时候,她转身一瞥,看到院墙上一圈凌霄花,水晶灯笼状,点缀了市民们的清醒梦。那是小时候,记忆里,玲珑有致的花朵,现如今都离她非常之远,远到也像一个午夜的梦。她启程的时候,马达一加速,一股地震时的鸣响,就推着身体滑行出几公里了。她像是在一条笔直的、不归路上飞行,低空滑翔,所以手臂上的汗水混合着晨间水汽,把身体压得更低了。
有些女人,从一出生起就被压抑到地平线以下,不知不觉过了半生,才忽然想起飞。可时间已过了清晨,正午的光只会烧死她。宋景宜现在就是欲飞不起,还好,贴地滑行,未尝不可。她眼前出现了一片灰蒙蒙的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