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筵与荒凉的人世
成铮
童年的读物上,有个关于“年”的传说。人间由两兄弟负责。一个张开有各种好东西的口袋哗哗往下倒,希望人们不愁吃喝,天天享乐;一个担心口袋终会倒空,在第15天收起袋子,人们没有了老天的赏赐,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只好兢兢业业、自力更生。过年大约就是如此吧,所有的好东西让人眼花缭乱,一扫往日的贫瘠,真如美梦一场。
首先是新衣服。我一直记得妈妈穿着破了个洞的红裙子在走廊尽头搭成的厨房里炒菜的情景。那是她唯一的一条裙子,因为清贫,也因为顺应那个蓝卡其、中山装的年代;即使她个子高挑,凹凸有致。我的装扮虽然比起她可以用花哨来形容,但是我没有红色的衣服,特别想要。我那时固执的认为红色等于花朵,等于美丽。可是他们总说,我穿表哥小时候的夹克可爱极了,像个假小子。还说我是个好孩子,裤子上补了三个疤也穿——对此我没有什么想法;然而姨妈送我新毛衣时好孩子还是如获至宝、欢天喜地。那是一件漂亮得不属于孩子的红毛衣,胸口绣着一朵半开的玫瑰。母亲叹息着,哎呀,她晒这么黑,穿红色最不好看了!这消极的评价完全不能打击我穿着它四处晃悠的热情。
其次是好吃的。我姥姥相应国家号召,作“英雄母亲”,生了七个孩子;奶奶也有五个。亲戚众多,从初一到十五,不会让肚子有一天空闲。那样的腐败,我现在简直无法想像。
我当时最垂涎的几道菜是:盐菜肉、夹沙肉、辣子鸡。盐菜肉是蹄膀上带皮的五花肉,肥多瘦少,切成薄片,放点酱油、糖,盖上特制的盐菜搁大碗里蒸。好了端上桌,往盘子里一扣,肉在上面,浅酱色的一溜,夹起一片,带着盐菜的鲜味,又糯又软,肥而不腻。夹沙肉与之近似,但更为暴力。全肥肉,每片比盐菜肉厚一倍,中间划开,夹洗沙,夹得越多越好。直蒸得透明,碗里一汪油。我那时爱死了甜甜的洗沙,每次都和众姊妹抢得一块不剩。
再说辣子鸡,不是川菜馆里卖的炒得干干的、一堆辣椒里找鸡块的那种。而是一整只鸡,大年夜杀掉,在炼制得喷香的糍粑辣油里爆,然后小火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