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碗

赵沉未
如果要他选择一个死去的方式—— 幸太郎抚摸着眼前的有田烧不知为何莫名这个念头就从脑海中钻出来。他的手指触碰着釉面,宛如触碰着少年人幼嫩的肌肤。他的眼睛仿佛看着那个水透晶莹的碗底和几枚黑褐色零星的茶叶片,它们既是可怜巴巴的蜷缩着,却又无时无刻不在透露出一股子讳莫如深的笃定,这笃定和这可怜无不叫人厌恶,好像凭着那样琐碎、潦草媾和的形状就能白白骗得到了神灵的指引一般,轻佻傲慢,如此短智;又仿佛穿过它们企及了更遥远而神秘的境地,关于那个未名世界的一切都在通过他的,名为幸太郎的这个肉身,这个狭隘的通道而竭力渗透过来。这让他在此刻这一瞬间看起来诡异地阴森而富有神性,就像是纸张上过于饱满的明亮色块正以一种恍惚而迟钝的步调,试图从纸张上挣脱下来。 那个茶碗是胭脂红的,像是雨后湿润的黄昏,在碗底的部分隐约带出了稀薄的藕荷色,颇有几分少妇绰约而熟透的风情;口沿处却是漫着嫩鹅黄,是一条清醒而活泼的分割线,把那些暧昧而浓郁的情绪尽皆锁在了碗里——像是封印似的,幸太郎知道当里面盛上了琥珀色的茶汤的样子,向里望去确实更加富有封禁之处的婉转缥缈。 这件“梅织”是森川大师的遗作,设计颇为女性化,如果仔细说来应该算作遗作的二分之一。那茶碗本是一对儿,阴阳协和一式两样,另一个叫做“烟铸”。幸太郎在很久之前曾经见过,烟铸的碗体似乎用的是更为冷酷的青色调,看上去变化多端流转不定,冷漠的和他的主人如出一辙。幸太郎记得,瓷碗被从黄绸布内衬的檀木盒子里捧出来时像是陡然现世的两颗稀世珍宝,在灯光之下釉体反射出了迷离的光晕,乍看之下恰似晶莹而模糊的羽毛边缘。其中的一件、全然的无辜的陷落于幸太郎掌心中的梅织,看起来像是一只怯生生雏鸟,而青色的另一件则被笼罩在那人宽大手掌之下,任凭几条阴影默然攀爬其上,显得疏离而生硬。只是匆匆觑见过的一眼,但烟铸那物似主人形的极态却让他印象深刻。 一人保有一件这样暧昧的事实总会让他产生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