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说的话，在我心目中，这是个关于遗憾的故事。正如我刚才写了一千多字但忘记保存的书评，这本小说告诉我们，有的时候不圆满就是这样来得让人无可奈何（笑）。 但是我依然想再写点东西来表达我有多么喜欢这个故事的两位主人公（实际上也可能只有一位）。凯蒂，在小说开头我就发现我爱她，爱她的纯粹，爱她对自己的坦诚，爱她自以为是的伎俩，爱她控制不了的自私、欲望和无知的天真。现代社会的理性人很难不被“世界新生伊始”的原始野性所吸引，这也是为什么沃尔特会爱上她，像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的自然的造物，像狡黠的狐狸或者灵巧的猫。但无论是出于自负还是自卑，沃尔特从来都不曾考虑过帮助这样这只动物跳出家庭和社会给她制造的樊笼，这也是他的爱情的悲剧所在。凯蒂是鲜活的，并且她凭借本能试图追逐跟她一样鲜活的东西，比如为了满足好奇心而接近汤森，又为了激情接受（或者说主动寻求）汤森虚假的爱情。年轻时有限的经历带给她的浅薄和狭隘让她在一开始没看清什么是真正鲜活和可贵的，但后面的故事告诉我们她完全可以看清，可以在保留她的纯粹的同时，以人的眼光而非动物的眼光来发现那些被曾经的她和大多数汲汲营营的人所忽略的东西。 沃尔特不曾知道这一点，他对凯蒂的坦白更多地像是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后由于不能自洽而漏水的水管。毛姆冷酷地将两人的相识放在一个不合时宜的场景中，从一开始就表明他们的婚姻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但我在阅读时依然不断回想，如果沃尔特再勇敢一些，或者两人认识的时机再晚一些，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关于他，小说里有两幕让我心碎。一是他当他发现妻子的不忠后，在愤怒的驱使下，他用以辛辣的讽刺第一次向自己的爱人展示了自己内心的一隅：“我知道你愚蠢、轻浮、没有头脑，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的目标和理想既普通又庸俗，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二流货色，但是我爱你。想一想真是好笑，我竭力去喜欢那些讨你喜欢的东西，忍受折磨也要对你隐瞒起自己，实际上我并不无知粗俗、不爱散播丑闻也不愚蠢。”毛姆在塑造人物上有着非凡的天赋，用寥寥几笔勾画出一个复杂而立体的角色。“我从来没有指望你爱我……我很感激能被允许爱你……我尽量不让我的爱来烦扰你。”沃尔特的这段自白颠覆了我对他的印象，即便早在求婚的桥段中作者已经对他的形象做出了提示，但在描绘凯蒂丰富的内心时，对沃尔特刻意的留白让我忽略了这一点（这让我很有负罪感）。我承认我在读完这一段后才真正发现沃尔特的魅力，他的骄傲与自卑矛盾性地结合在一起，并且共同成为了令这个角色栩栩如生的一部分，让我感到同情和怜爱（虽然他本人并不会想收到这种感情）。 另外一幕则是在凯蒂受到修道院的触动后，选择向丈夫坦白自己对不忠行为的悔恨时。凯蒂问到：“你特别瞧不起我吧，沃尔特。”而他“犹豫了，声音十分奇怪”：“不，我瞧不起我自己。”读到这里，我几乎快要哭出来。为沃尔特平静外表下汹涌的情感，也为此时凯蒂和他（以及湄潭府的大多数人和物）之间不可避免的隔膜。他明明不能忍受妻子的背叛，却发现自己依然无可救药地深爱着她，明明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报复和折磨她，却发现自己仍被她的明艳鲜活吸引并痛恨自己的卑劣，而且他心知肚明，她现在依然不爱他。凯蒂此时依然将他吐露的心声看作是对自己的嘲讽，也许这种遗憾有遗憾的美，但我无可避免地感到想要落泪的冲动。 虽然爱情在这本书中更多地扮演着推动情节的作用，但我总觉得它比马尔克斯笔下的爱情更像爱情，并且它让我受到许多触动。比如，我觉得这个故事里最残忍的地方在于，即便最后凯蒂找到了那个生活的支点、内心的归宿，她依然不知道也不能理解，沃尔特曾经是怎样的卑微到泥土和尘埃里，抛却自己的冷静克制而疯狂地在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