铡美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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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铡美案》又名《秦香莲》，是包公将驸马爷陈世美送上龙头铡刀的故事。此戏曲在中国民间广泛流传，不仅是京剧、川剧、秦腔中的经典曲目，亦在东北二人转中有所展现。
我问母亲，还去看二人转么？母亲说，现如今演员不正经唱戏，净搞笑，早不去了。我刚记事那年，市中心的国营电影院倒闭，兑给个人承包，改成二人转剧场。那年，母亲得了剧场赠票，带着我和邻居秦姥去看二人转，看戏时，秦姥因《铡美案》触景生情，流下热泪。
一出戏与三代人，一个家庭理不清的情感纠葛。到底谁是秦香莲？完了就真的完了吗？
作品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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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清凉流了一地银子。7 人
我刚记事那年，道里国营电影院倒闭，兑给个人承包，改成二人转剧场。影院倒闭，电影海报不再更新，但也没人撕掉，最后那场电影的海报它一直贴在影院墙上，无人理会，纸张褪色、发黄、变白、卷起毛边，海报里演员的脸色也跟着一天天白下去，如同患了绝症，逞强挤出一点笑脸。影院门前是道里集市，柏油马路经烈日曝晒，油污浑浊，鞋踩上去能拔起丝。新剧场开张，门前支出一张黑板，彩色粉笔写出剧目、演员。黑板新刷墨汁，散出阵阵臭气，飘进道里集市。5 人
尼姑修女会赞美贞洁，生活拮据的人更好面子，死守老儿子的秦姥，禁止父子相见，以达到羞辱老鬼头子的目的。5 人
我是一只破铁碗。5 人
说那些臭氧层子有啥用，4 人
我看见她镶的银牙上有细小黑点。4 人
母亲紧拉着我，再次试探着往里闯，又被胖女人拦下来。我觉得所有人都盯着我，目光把我灼得残缺不全，不再完整，我真想一跑了之，到一个发不出声，光线照不到，人们彼此互不相干的地方，没有眼睛，谁也认不出我。母亲把我攥得很紧。4 人
敌军已经开始打扫战场，秦姥仍坚守在战场的角落，秦姥将老儿子紧紧抱在怀中，像丢城割地的亡国君主死死抱着传国玉玺，她向世人宣称这才是成败关键，是压倒一切的标准。4 人
还是老爷们儿劲儿大。我是一只破铁碗。不能不防呀。银行如数没收的破铁碗。还是老爷们儿劲儿大。4 人
那年岁，我过于看重自己的感受，认为所有的场合自己都是主角，抽烟失败我耿耿于怀，心情低落，后面接亲的许多环节，我一一忽略，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伤感里。可实际上，除了母亲，没人在意一个被烟呛哭的男孩儿。4 人
小美夜里被钟摆搅得焦躁，无法入睡，咔嚓咔嚓，钟摆把时间铡得细碎，一秒，两秒，如此清晰，在脑袋里挥之不去，铡碎的时间被摞成一垛垛干草，一个世纪以后，月亮暗淡下去，天灰蒙蒙，远方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干咳，时间才变成沼泽，铡也铡不断的沼泽把小美吞噬进去，堵住她的耳朵，蒙上她的眼睛，咔嚓声也显得远了，她有了睡意，她感觉自己正在变成液体，融化在沼泽里，肆意流淌。4 人
我听出这大爷声援里轻蔑的成分，越多人赞成我们进去，我就越是感到难堪。我感觉我是一只破铁碗，母亲双手捧起的破铁碗，随意丢来硬币的破铁碗，不存在悲喜的破铁碗，早已死去的破铁碗，仅剩躯体的破铁碗。3 人
舞台上铺的红地毯，高出沙发座一米多。我们仨坐了下来，自尊心又找上门。我是一只破铁碗，被倒空了的破铁碗。秦姥说不能不防的破铁碗，还是老爷们儿劲儿大的破铁碗。不引人注意的破铁碗。谁知老鬼头子又有啥花花肠子，还是老爷们儿劲儿大。死脑瓜骨。装满假币的破铁碗。多送你们几张不就结了。还是老爷们儿劲儿大。我是一只破铁碗。不能不防呀。银行如数没收的破铁碗。还是老爷们儿劲儿大。油煎出脆皮，酥嫩嫩网起。咱可没钱！不能不防啊。满地的屎，绿豆苍蝇。不能不防呀。鞋拔出丝。咱可没钱！银行如数没收的破铁碗，被丢回来。还是老爷们儿劲儿大。骡子摆动尾巴，抽死苍蝇。天气好时，坐满老人。几坨粪便。咱可没钱。那多不好意思。不能不防。敢情儿是给你们预备的了。还是老爷们儿劲儿大。我是一只破铁碗。3 人
婚姻生活往往开始于一场盛大的浪费，主人无心宴请，来宾亦无心饮食，谁的心思都不在酒菜上。3 人
那时，我认清一个事实，人都是灰头土脸地造访人间，又灰头土脸地离去，中间若干年里，摸爬滚打，付出辛劳，不过是为了避免脸面上落灰。3 人
母亲逗他道，你拦着不让你爸找，你长大也不娶媳妇儿？小孙子一脸骄傲自豪，背诵课文般朗朗颂道，我长大谁也不要，就伺候我奶一辈子。秦姥听言，也乐开了花，我看见秦姥银牙上的黑点，一点点扩大，染黑了整张脸，眉间升起一轮明月，秦姥呲牙咧嘴、哇呀呀唱道，谁也没有我大孙子懂事。3 人
贩卖2 人
没开集时，街道上除了垃圾空空荡荡，剧场孤零零趴在那里，像个人被谁一拳揍倒了，侧卧在地上起不来。2 人
母亲带我和秦姥去道里剧场看二人转。母亲一清早起来就神经兮兮，确认了几遍票面谨防自己晚了。她给我换上一套参加亲戚婚礼时才允许我穿的衣服，自己也对着镜子擦了一点口红，母亲警告我千万别弄脏了衣服，否则下个月表姐婚礼就不带我去吃席了。我被吓得端坐在家里沙发上，一动不动，生怕身上蹭上一点脏东西。2 人
母亲逮住一个间歇，拉着我小跑过去。而秦姥过街比母亲谨慎小心，稍一犹豫，被汽车隔在马路中间，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我们到了对面回头看车辆飞逝，只见秦姥灰白的头顶。她身形臃肿，等车稍少一点，才栽栽歪歪过了马路，她一手提着布袋，一手搭在广场的松树上喘气。我能看见秦姥镶牙的银边有细小黑点。母亲对秦姥说：“我一回头，你咋还拉下了？”秦姥说：“吓得我心里突突跳，开得也太快了，就贴在你身边。”母亲说：“这过街跟打仗似的！”2 人
我能看见秦姥镶牙的银边有细小黑点。2 人
池水泛起油花，挂在二姑娘的手上，她挥舞双手冲洗盘子，水珠在她油滑的手背上滚去，像暴雨新晴，水珠划过荷叶。2 人
有的小贩儿出摊晚了，领地被人占去，掐腰吵架道，你干啥吃的，老子一直在这摆摊的！先占了摊位的小贩儿反呛，说，你干啥吃的，哪只眼睛给你证明你一直在这，懂不懂，先来后到！卖皮具的小贩儿将皮鞋皮包堆成小山，薄得像纸片儿似的。行人路过来了兴致站住挑选皮带，但妨碍了汽车行驶，司机猛按喇叭吓行人一跳，行人侧身避让低声嘟囔，说，急，急着投胎去？摆摊儿套圈的小贩儿头戴草帽，手拿钩子，把没套中的小圈麻利勾起，满地横平竖直排出各色小破烂玩意儿，平日是没人愿意花钱买的，可就是有人愿意花了钱去套。摊前有个男的花三块钱兑了一把塑料胶圈，他横撇、竖撇、大劲儿、小劲儿全都白费。一起来逛街的女人见他没中就使劲儿掐他，她说，早跟你说骗人的，你就不信。那男人臊眉搭眼呛女人，说，没你在这墨迹，早成了。炸串的小贩儿身穿皮袍，头戴白帽，三轮车架起一锅热油，下面连着煤气罐。锅里，墨绿色臭豆腐被滚烫的热2 人
炸串的小贩儿身穿皮袍，头戴白帽，三轮车架起一锅热油，下面连着煤气罐。锅里，墨绿色臭豆腐被滚烫的热油脱去水份，鼓起脆皮，酥嫩嫩网起，盛于纸碗之中，再撒上蒜蓉和辣酱，冒出袅袅热气。街上所有的喧闹，就在这一刻安静下来。2 人
崩掉的粉笔头弹在地上，被入场观众踩得粉碎。2 人
太阳托着小美姐的脸，光芒万丈，十分刺眼。我不甘心又猛吸一口，再次被呛得咳嗽，我着急得直想哭，烟油子往嗓眼儿里钻，咳嗽不断，鼻涕、眼泪往外涌。2 人
说完，她自顾自拍手乐了起来，笑声充满能量，像一连串爆开的炸弹，把起哄的人统统炸散，她站起来，整整裙子，拉着新郎钻进了婚车。没过几年，小美姐喝了农药，消息传来，我家楼下那群老太太正围坐一圈掐豆角，豆角尖连着豆角丝簌簌落下，良久无人搭话。2 人
秦姥心里觉得，自家丑事往往主动讲究出来，既能撇干净自己，又能挡住外人的嘴巴，引导舆论。2 人
她想摇旗呐喊时以最耀眼的姿态亮相，可她的旗袍上被娘家人溅满了泥点子2 人
闹剧结束，正剧开始，鼓点响起，唢呐、板胡咿咿呀呀拉出《铡美案》的前奏。丑角扮演起包公，一个穿肚兜儿、有红脸蛋儿、白鼻子的包公。丑角唱道：“一顶乌纱照铁面，三口铜铡放光寒，赤胆忠心保宋主，爱民如子万古传。”2 人
婚后不久，秦姥家电视换了，贞洁面纱不翼而飞，电视机大得罩也罩不住。2 人
秦姥呲牙咧嘴，脸越来越黑，哇呀呀眉心升起一轮明月……2 人
今夜，她第一次被这钟摆声吵得睡不着觉，她疑惑，不清楚从前是如何夜伴钟摆入睡的，她惊讶，惊讶往日对这钟摆的毫无觉察，她想，今夜是第一夜，这之后的许多夜里又如何在这钟摆里入睡。2 人
小美姐不再刺眼，而是一团模糊的灰色。2 人
连我也放肆起来，把这事当作一种饭后消食儿的乐趣，因为她变得不再刺眼。2 人
小美姐倒是脸色红润了，手脖子粗了一圈，眼睛也有了神，她生孩子又顺便把自己生一遍，像变了个人，简直认不出了2 人
她的心里像是住了一个魔鬼，满是毁灭的欲望，劝你休息，诱惑你放纵自己，往下坠落，一探玉碎的究竟。2 人
但他就是要往狠了说，刺痛她，来显示自己在外面展示不出来的勇气。2 人
这之后，他又和她打了几回拉锯战，越加灰心丧气，不再联系她了。她心有不甘，逢人便说，我一个黄花闺女，怎么可能和离婚带小孩的男的结合呢，笑话！他不再热衷聚会，认为那是一群无聊人的闹剧，他开始循规蹈矩，下班就回家帮秦姥带孩子。2 人
她哈哈大笑，说，还以为咋的了呢，没有娘算啥的，你爸也是我一人养大的，还不是比别人都出类拔萃，别说没有娘，就是有娘，咱还不稀罕呢，比方就说你爸吧，当年你爷和个狐狸精跑了，剩下我俩过日子，有一天你那爷爷实在想见你爸，憋急眼了，带一帮人非要把你爸抢走，你猜你爸说啥？小孙子眼睛发亮，他问，我爸说的啥？秦姥一笑说，你爸冲你那爷爷喊，等我长大杀了你，你看看你爸多有骨气呀，学学你爸，别说没有，来抢咱，咱还不去呢！秦姥的一番劝解，被小孙子听得入迷，他的自卑转化为自负，原本寒酸破烂的衣服，摇身一变，成了克勤克俭的骄傲，没有娘的事实更利于他展现骨气。他看不起有娘的孩子，觉得自己比他们更加崇高，即使那些孩子并不了解。2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