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舟所有路的尽头
越来越喜欢弋舟的小说 弋舟《所有路的尽头》 张艳梅 越来越喜欢弋舟的小说。 喜欢他文字里,对灵魂的触摸和体恤。 那个年代,对于一代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艾伟《风和日丽》里面写过,蒋韵《行走的年代》里也写过,总觉得没有70后有更深的切肤之痛。 弋舟小说有个母题,即对人的精神世界的关切和追问。面对自己所属的那一代人的遭遇,他更愿意深入时代的内心,在那些纵横交织的小径深处,看到世界的本来面目。小说写人到中年的一群人,在80年代的经历,以及那个时代给这些人的生活道路,生命感觉以及心灵世界的深刻影响。叙事从死亡开始,回溯生命历程,一代人经历的诗意年代,物质年代,直到迷失在雾霾深处,所有路走到了尽头…… 昆德拉说到过生存雾霭,那么,穿过弥漫生存雾霭的小路,前面是什么? 海子写下答案:风后面是风,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还是道路 为什么路就走到了尽头? 弋舟反复提到博尔赫斯“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落下。” 小说写出了最深的孤独。 强大的时代,以不容反抗的侵犯方式,把个人置于弱者的位置,对于那种被冒犯的生活的反抗,是细雨中携带着屈辱的恐惧出走?还是风暴里携带着死亡的恐惧亡命天涯?在生活的雾霾中,正常呼吸成了最艰难的事,那些始终无法克服的漂泊感和失重感,源于何处?让自己发抖的是对世界的恐惧,还是对自身的恐惧? 诗歌,酒精,音乐,绘画,性爱,爱情,政治,金钱,宗教,弋舟在小说里,几乎涉及了精神层面的各种可能,没有救赎,注定失败。 母校还有大门,祖国只剩雾霾。 邢志平,书商,弱阳性男人,从未真正在世界内心扎根的局外人。 尹彧(整个世界就是一个隐喻吧):诗人,行走,逃亡者。这个大学时代名满校园的青春偶像,作为原始生命力的象征,没有成为叱咤风云的英雄,而是被生活彻底遗忘了。这是另一个悲剧吧。 丁瞳:艺术和爱的错位的献祭者。在那个时代逝去了以后,成为一个记录者和讲述者。 尚可:邢志平的大学老师。作为母性的救赎者,其实最后正是她埋葬了邢志平。当她指出尹彧算不上一个诗人,邢志平半生的精神偶像,轰然倒掉,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所以选择跳楼。历史并没有记录下一个诗人的行走和逃亡。尹彧成了历史的失踪者。那么,那一段历史,是否就此成为一种隐喻? 四个人的感情纠葛,并不是重点。每个人的经历都是时代的证词。 叙事人刘晓东:画家,外国籍,双重身份,自我隐匿及自我虚构的背后,有着巨大的真实,横亘在岁月和生命上空。这个人物精神世界的复杂性,给了小说无限的可能性。 酒馆老板:把自己固定在世界的一个角落里,曾经用力量征服世界,最终选择被世界捆缚。小戴:酒馆老板娘,像个看破尘世的智者。非常喜欢这个酒馆,喜欢老板和老板娘这两个人物。举重若轻。都是有故事的人。 小说中提到了《恋爱的犀牛》中的那首歌: 对我笑吧笑吧 就像你我初次见面 对我说吧说吧 即使誓言明天就变 享用我吧现在 人生如此漂泊不定 想起我吧将来 在你变老的那一年 过去岁月总会过去 有你最后的爱情 过去岁月总会过去 有你最后的温情 所有的光芒都向我涌来 所有的氧气都被我吸光 所有的物体都失去重量 我都快已经走到所有路的尽头 让我想起了另外一首歌。 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 - 莫西子诗 词:俞心樵曲:莫西子诗 不是你亲手点燃的 那就不能叫做火焰 不是你亲手摸过的 那就不能叫做宝石 你呀你 终于出现了 我们只是打了个照面 这颗心就稀巴烂 整个世界就整个崩溃 不是你亲手所杀的 活下去就毫无意义 你呀你 终于出现了 我们只是打了个照面 这颗心就稀巴烂 整个世界就整个崩溃 今生今世要死 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 当死亡成为最后的诗意 ——关于弋舟的小说《所有路的尽头》之印象与联想 采 薇 题记:当死亡成为最后的诗意,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热烈地拥抱它呢? -1- 我是一名图书管理员,而不是小说评论家。我只写出我个人读某篇小说的感受与联想,不负责评论小说,因为我既没有评论的义务,也没有评论的权利。而最根本的是,我也没有评论的愿望。 -2- 我是在翻阅架子上的图书时,无意中发现《十月》2014年第2期上刊登了弋舟的小说。而那小说的题目《所有路的尽头》又那么吸引我,加之我之前读过弋舟的小说《而黑夜已至》,印象十分深刻,我还为此专门写了一篇长长的读后感《黑夜里的温柔》,所以有些迫不及待地阅读的欲望。 之前两周我一直在阅读尼采的著作,夹杂着读了几篇小说,有刘荣书的《浮屠》,张楚的《野象小姐》,盛可以的《弥留之际》,严歌苓的《妈阁是座城》。这些小说家的名字都先于“弋舟”两个字若干年驻扎在我的记忆之中。若干年前,我在阅读了严歌苓的《小姨多鹤》之后也写过3千字的读书笔记《谁为战争买单》。 -3- 《所有路的尽头》。在阅读开始之前,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小说的题目,并且不断地猜想在这个红盖头之下会是一张怎样娴淑的脸。在虚妄的无边的猜想中,我把自己变成一个洞房花烛夜里的新郎,在焦酌的期待中越来越忐忑不安。 必须实事求是地交代一下,一提起“尽头”这两个字,我便不由自主地想起《红楼梦》中《葬花吟》里的句子:“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大概是当年过于用心的背诵留下的后遗症。我在背诵《葬花吟》的时候对那首诗喜欢得不得了,觉得在所有我读过的诗中,只有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堪与之媲美。或者更准确的表达应该是,我终于读到了堪与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媲美的诗。 -4- 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 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落下 ——博尔赫斯 翻开小说后的第一眼,我便哑然失笑:“哦,《而黑夜已至》开篇引用了聂鲁达的诗句,本小说又在开篇引用了博尔赫斯的诗句。这样形式上的雷同不会在他今后的写作中一直持续下去吧?不过,这也有一个好处,他细心地拈出世界级著名诗人的经典句子让我铭记。” 通过《而黑夜已至》,我怀疑弋舟曾经是一位诗人,以至于他的小说也刻意地追求诗意地表达。现在,我几乎可以确认弋舟就是一位诗人,他在用小说的形式写诗。 -5- 小说一开篇就交代一个叫邢志平的人陪“我”(依然是采用第一人称叙述,让人感觉到亲切的同时也增强着故事的可信度)一起度过了四十岁和四十一岁两个生日,因为我们的生日几乎可以算作是同一天。马上我又要过四十二岁生日了,可是,“邢志平却再也不能和我一起喝杯酒,继续接着往下长。他死了。” 这不禁让我惶恐,内心隐隐地不安起来。短短几十个字就点出了人生中两个最重要的概念——“生”与“死”。由此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何谓人生。说白了,人生不就是由用自己的哭声宣示的“生”到用别人的哭声宣示的“死”之间的一段儿时间上的距离吗?短暂些的,恐怕还没有飞机跑道长呢。即使偶尔遭遇到长一些的,也不过是一个马拉松的距离,严重考验着人的耐性。 -6- 上一篇小说,也就是《而黑夜已至》,弋舟提到了“禽流感”,本篇小说他又提到“雾霾”。看来弋舟很擅长用一些电视新闻里频频出现的热词,也是困扰人们生活的事件作为背景,标示出他小说里的时间,而这个时间就是人们正生活于其中的“当下”。不像某些小说家一提笔就是“我爷爷……”。更高明,或曰更狡猾一点儿的小说家,干脆在小说中直接隐去时间的概念,以减少某些表达不准确的可疑性。 我觉得,对于“当下”的探讨,比对于“我爷爷”时代的探讨更难,更需要勇气与智慧。它需要一双更加敏锐的眼睛以及更加犀利的目光,在别人听到雷声之前首先看到闪电,并把倏乎在天空的闪电接引到地面上来,让人们认识到这闪电不仅仅是一道光束,更是巨大的能量,具有很强的摧毁力。 “当下”意味着小说主人公所经历的、所面对的、所思所想的,也正是“当下这一代人”(读者)所经历、所面对、所思所想的,发生在小说主人公身上的故事,无论是悲剧还是喜剧,在有其偶然性的同时也存在着巨大的必然性,因而,它很有可能正发生在像你、我这样的读者身上,或者发生在与我们有直接而密切联系的人身上,比小说中的发生甚至于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所有的读者都是小说中的事件的见证人,具有揭发与检举的权利。因此写作者绝对不能向读者说谎,因为对于文学作品而言,读者就是公正的法庭。法庭不允许任何人做出伪证。好的小说作者即如好的辩护律师,在公正的大前提下,能够更多地赢得法官的信任以及陪审团的同情,胜诉的机会就更大。因此,好的小说,尤其是“当下”题材的小说,特别需要提供足以与读者产生共震效应的频率。 弋舟的两篇小说,《而黑夜已至》和《所有路的尽头》便符合我以上所说的各项要求。 -7-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读小说的,我只知道我身边几乎所有的人读书的速度都比我快许多,我常常感觉到他们是黄鹂鸟而我是蜗牛。这与我吃饭的习惯正向反。吃饭的时候我喜欢狼吞虎咽,觉得那样的吃法才过瘾——这一定与小时候常常处于饥饿状态有关——就连喝水也必得咕嘟咕嘟的才觉得解渴。最近因为胃与牙齿的功能大不如前,才稍稍改变了狼吞虎咽的习惯,我觉得自己已经尽力地维持着慢的节奏了,但还是看不惯别人近乎夸张的“细嚼慢咽”。转到读书领域,我便只有乞求别人宽容我的细嚼慢咽了。 一个错别字,一个蹩脚的比喻都可能影响到我读书的心情,甚至影响到我决定是否继续读下去。而一个好词,一个新鲜的句式,一个出奇的比喻都会引起我的愉悦,令我驻足,像欣赏一片花草一样仔细咂摸其中的味道。若遇到精彩的情节,便舍不得放手,好像哪怕只有五分钟的移情别恋都可能错过了花开的季节。 读书首先要有读书的好心情,有了读书的好心情还需要一本好书把这种好心情演绎得更加唯美,就好像服装设计师设计出一款新颖别致的服装,还需要一个能与之匹配的好身材,两者相得益彰,妙趣才能横生出来。要知道,同样皎洁的月光,照在垃圾堆上与照在静静的山岗上,其审美效果是大相迥异的。 让我不得不说的是,弋舟有极大的耐性,在小说的细节上做文章。不仅在情节的构筑上精心彩排,而且在语言的打磨上也让人觉得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比如小说的第二段,“接到这个消息(邢志平死的消息)后,我独自出了门。天已经黑下来了,空气滞重,有股沉甸甸的分量。遁入夜色,我有种挤进什么里面去的感觉……”一个“挤”字让人读起来特别舒服,因为这一个字就十分准确、生动地表达了“我”此时此刻十分沉重和压抑的心情。配合着前面的一个“遁”字,更加哄托出“我”的急于“逃离”的窘况。 小说的语言之美就像一个女人的外貌,它首先吸引男人的目光,然后才是对言谈、举止、修养、美德等等要素的考量。从女人的角度来看,虽然我很气愤男人们择偶时把女人的相貌排在第一位,但我无力改变这有审美以来即存在的现状。小说也一样,缺乏光泽的语言提不起我的兴趣。这大概与我的散文写作有关,我需要从别人语言的光泽中粹取一些精华,照亮我的写作。 当死亡成为最后的诗意(下) -8- 最近,我读小说又有了另一个毛病,就是经常在某个文字旖旎的地方停顿下来,与小说作者展开一个不对称的心灵对话。我说的“不对称”是指小说作者处于强势地位,总是他(她)先抛出一个话题让我接住,而我的声音对于他(她)来说却是一个极微弱的存在,甚至就是不存在。不过,这也不影响我的心情,实际上我也可以把这种对话看成是针对某一个问题的我与我的对话——自言自语。 比如,在弋舟小说的正文中第一次读到“尽头”这个词时,我说:“一个常常沉溺于‘尽头’的人想必对人生有某种特殊的体验。” 再比如,读到“我们俩同岁,差不多生日都是同一天,他陪我过了两个生日。他死了,我就觉得跟自己死了差不多”。我又对自己说:“这就对了。我一向固执地认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死亡产生十分强烈的情绪反应,大抵都是因为由彼及此地联想到自己的生与死,否则,我说得冷酷点儿,一个人的死亡和一只螳螂的死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命都是一样的——刍狗。生命的强度和持续的时间不同罢了。不同种类生物生命的强度和持续时间之长短与物种进化有关,与他者之意志无关。” 等读完了小说的全部内容,你回头再看,这一句正是小说的“眼”,如果不是“他死了,我就觉得跟自己死了差不多”,那么,整个接下来的内容就没有根据了,“我”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心思,费那么多周折,不惜揭开别人的伤疤来探究邢志平的死因呢?“我”又不是警察。而一句“他死了,我就觉得跟自己死了差不多”,不仅一下子获得了读者的同情,而且也调动了读者强烈的好奇,想要与“我”一起探究一下邢志平的死因,看看在他的死亡里有没有我们应该警惕和可以借鉴的东西。——一个生命的死亡对另一个生者的意义,也大抵如此。 “人有时候完全被某些看似无关的事决定着。”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宿命”吧,凡具有神秘色彩的此物与彼物发生的让人不能从常规上去理解的联系,我们都可以归之为“宿命”。“宿命”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能把它附近所有的东西牢牢吸住,休想逃逸。我一边读着小说,一边和作者——其实是和我自己——进行着或长或短的对话。 -9- “在很多时刻,他都觉得自己是个不期望被世界惊扰的儿童。他天生是一个内向的孩子,排斥开玩笑,更排斥恶作剧,他很羞涩,过分的亲昵比过分的冷淡更能令他不安。”这是小说作者对小说核心人物邢志平的经典描述。我不知道别人是否留心了这段儿文字,更无从得知别人是否能够理解,反正我在读到这段儿文字的时候感觉到了内心的疼痛,条件反射一般的痉挛。很多年前,我首先从我自己身上隐隐约约地认识和理解到这种“羞涩”,后来读卡夫卡的文字,我又从他那里更深刻地认识和理解到这种“羞涩”。正是这种“羞涩”,让人在面对巨大的外部世界时常常产生恐惧却无处藏身之感。 卡夫卡在文字中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地洞”,藏身于其中。小说中的邢志平也给自己找到一双庇护的翅膀,那就是对尹彧和丁瞳的双性恋。与他们相比,我觉得自己更坚强一些,当我很早就意识到这种“羞涩”的时候,我便自觉地通过各种方式努力克服之。比如,我故意大笑;我故意在别人面前表现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我也故意主动地与人亲热。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相等时,物体才能保持平衡状态,这是我在中学物理课上学到的知识,也是我在哲学课上深刻理解的知识。 也许所有个人的悲剧都能最终从性格中找到一些可能关键也可能不关键,但一定很重要的原因。那个在小说里被人戏谑为“弱阳性”男人的邢志平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当那双庇护的翅膀最终毫无保留地从他的头顶移开,他所有的路便走到了尽头。而我,还有小说里的那个“我”生活依然在继续,没准儿还能够借着他的经验使人生变得更加美好一些。 -10- “这个世界,越来越不由分说地将人变成一个寄居者。”说得太对了。其实,人本来就是寄居者。灵魂寄居在肉体里,肉体寄居在世界上。寄居者必须时刻做好思想准备,准备被宿主驱逐出境。要想更长时间地寄居,寄居者必须主动与宿主搞好关系,成为合作共赢的伙伴。灵魂要保护好肉体;人类要保护好环境。 将人变成寄居者,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死亡的存在。诚如尼采所说“人人身后站着它的阴影”。死亡的威胁与生俱来。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但因为我们都欠着它的债,所以希望它晚点儿来,越晚越好,哪怕我们需要为此支付更多的利息给它。不过,我们最好早点儿学会如何与死神做生意,赚得多也就不在乎多付给死神那点儿利息。说不定死神还会因为我们给的利息高而乐于更长久地做我们的债权人呢。 -11- 读到小说的后半部分,感觉到越来越像是在剥一只茧。弋舟先将一只茧(邢志平之死)放在读者面前,然后让读者跟随着他叙述的节奏,持续不断地抽丝,抽丝,直到抽尽所有的丝,一只蠕动的蛹便完全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如果你从来不知道茧是如何形成的,你当然不会知道茧里面有什么,直到你抽尽所有的丝,让一只肉乎乎、母腹中的胎儿一样的蛹完全裸露在眼前,你会不会很惊讶,并且由此产生不断剥茧的欲望,只为了最后剥出一只胖乎乎的蛹来? 好的小说就是这样,让人剥完了这只茧还想再剥下一只,直到你完全对剥茧失去了兴趣,因为此时你越来越感觉你正把自己、把人生当成最后的茧,你害怕再剥出那最后的蛹。此时,你一定觉得还是茧的状态最美,虽然你仍然不能从外表一眼就看出里面的奥秘,但终有一天你会看到一只美丽的蝴蝶破茧而出,翩翩起舞。 -12- 作为读者的我,跟随着作为小说主讲人的“我”一起走访了曾经与邢志平有过密切关系的一系列人物:校友禇乔、大学时的班主任尚可、偶像人物尹彧、前妻丁瞳,他们都以十分坦诚的态度向“我”坦白了与邢志平的特殊关系,以及在邢志平生命中的重要影响,加上邢志平在与“我”交往的过程中一些十分异样的表现,由此“我”终于推断出邢志平的死因。 至此,我对弋舟的此篇小说忽然有了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种感觉来自于我对另一篇小说的深刻记忆。即被称为鬼才的日本著名短篇小说之王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竹林中》。那篇篇幅不长的小说,后来被日本著名大导演黑泽明改编成电影《罗生门》,并于当年获得威尼斯电影节的金狮奖。 芥川龙之介的《竹林中》梗概如下:一个炎热的夏日的晌午,一位名叫金泽武弘的武士,牵着一匹桃花马,马上端坐着他年轻美貌的妻子真砂子,穿行于林木茂密的山间驿路上,碰到了既好劫财又好劫色的强盗多襄丸……金泽武弘被杀,其妻真砂子被强暴。主管刑案的典史逐个向报案人(山中的樵夫)、线索提供人(一个和尚)、强盗多襄丸、金泽武弘的岳母、金泽武弘的妻子以及金泽武弘的鬼魂询问了案情,他们的口供却出奇地荒唐,让案件迷雾重重,无法揭出真相。因为他们每一个人的口供都是切线——假设案件是一个圆的话,它们都与圆有一个切点,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抵达事件的核心部位——圆心。 与《竹林中》不同的是,小说作者弋舟让“我”(小说讲述人)通过回忆邢志平生前的言行,通过与禇乔、尚可、丁瞳、尹彧的谈话终于弄清了邢志平之死的真相——即邢志平所有的人生路都走到了尽头。用小说里的话说,他“失去了乳房,失去了财产,失去了老婆,失去了儿子”,而最最重要的是,他也终于失去了青春的偶像,这偶像是支持他战胜懦弱、恐惧、孤独的精神力量。 读弋舟的《所有路的尽头》之前,我刚好读完尼采的《查拉斯图特拉如是说》。所以,在查明邢志平死亡的真相之后,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尼采的一句话:“你们敬重着我;如果你的敬重有一天倒坍下来,便会怎样呢?别让一个石像砸坏了你们吧!”我想,正好可以用尼采的这句话诠释邢志平的死,他恰恰就是被一尊倒下来的石像砸死了。只是,一个不可忽略的事实是,在那尊石像最终十分确凿地倒下来以前,他已经预感到石像即将崩塌,因此他已经越来越深地陷入到精神上惊恐不安与身体上虚弱不堪的双重困境之中。 我觉得几乎可以用“残忍”二字来形容邢志平一步步被逼入人生绝境的过程。 -13- 一个人为什么而生,便最终要为什么而死。这是我对邢志平之死的一点点感悟。 对于跳楼那一刻之前的邢志平来说,死有什么可怕的?当死亡成为最后的诗意,除了毫不犹豫地上前拥抱它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吗? 当然,苟且偷安者比比皆是。他们正好成为反衬,彰显出邢志平的执着与倔强,彰显出邢志平对于理想人生的志坚意笃。这个被人戏谑为“弱阳性”的男人,外表极度虚弱,内心却暗藏着不易被人察觉的坚硬的内核。 因此,我对邢志平之死还有另外一层感悟:不走到路的尽头,你怎么知道路的出口在哪里?或者你怎么知道你所选择的路根本没有出口?所以,别笑话那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吧,在所谓有谋略者看来,他们是蠢得不可救药,但是,在我眼中,他们也是执著、坚毅得无懈可击。更不要在别人艰难地走过所有的人生路程之后,以“成王败寇”的可笑的莽夫理论为别人盖棺定论。事后诸葛亮人人都能当,“马后炮”的棋局却不是人人都能搞定的。 -14- “一只骨灰盒都有一份确据,而一个人却可以被记忆匿名。那么,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过往和生命?” 读到此,悲凉的情绪山洪暴发一样,挟带着泥沙与碎石,迅速席卷、淹没了我此前一直保持的良好情绪:在滔滔的历史长河中,又有几个人是有墓碑的?这墓碑是由自己生前亲手立就,还是任由后人评说? 历史的无情与人生的荒谬一览无遗地暴露在你面前时,你将做何思考? -15- 促使邢志平心中的偶像倒塌的原因在于人们一个奇特的心理。 我打个比方说,人们总是忽略金字塔巨大的基座,而仰望那收缩为一点的塔顶。不知是无意还是刻意。也许是因为那收缩为一点的塔顶高不可攀,而巨大的基座却可以任由人们踩在脚底?谁知道呢。说不定人生之所以成为悲剧的奥秘正暗藏于此。 -16- 或许我们也可以这样理解邢志平的悲剧人生:一个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在别人的辉煌中的生命,注定是卑微的、可笑的、可怜的。 不是早就有人说过这样的话吗?对于文学来说,作者写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读者从中读出了什么。确实如此,文学作品一旦白纸黑字地落实之后,它就已经成为一个客观存在,是个不变量。而读者个人的经历、经验、情感、态度、人生观、价值观等等既决定了他的阅读品位,也决定着他的阅读感受,是一个巨大的可变量。 因此我说,宽容一个人是容易的,要真正理解一个却很难。 -17- 最后,我发现,弋舟的两篇小说不仅具有同一个讲述人——我,刘晓东,而且两篇小说中还暗藏同一个隐语,即一个人在丧失了羞耻心之后,便再难找到幸福感。这从尹彧的最后交待中可以看出:“我们并不幸福。丁瞳也不幸福。因为我们都已经不再有羞耻感……” 在邢志平、丁瞳、尹彧三个人复杂的情感纠葛中,没有一个胜利者,还有“我”,在世界面前统统呈现为“弱阳性”。我们应该重新思考我们所面对的世界,重新思考我们应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这个世界。让它重新回到一尘不染的状态几乎是不可能的了,但是,面对眼前的“雾霾重重”,我们几乎得靠“挤”才能进入到“充满玩笑与恶作剧”的空气中,我们是不是该好好地想一想如何治理一下? -18- 关于弋舟的小说,我有太多太多的感想,以至于我都没有耐心和勇气慢慢地写下去了,生怕我越写下去越显得语无伦次…… 2014年4月20日星期日 那些有伤的中年人——评弋舟《所有路的尽头》 那些有伤的中年人——评弋舟《所有路的尽头》 李千千 弋舟的中篇小说《所有路的尽头》全文笼罩着深深的孤独潮湿的气息,那是特属于八十年代的气息:诗人在时代的风口浪尖弄潮、怯弱者躲在寂寞的角落里、画家仓皇逃跑流浪……一群眼睛里闪烁着理想主义光芒的青年人在初入社会时便被风雨打湿翅膀,失散流离。毋宁说这篇小说是对八十年代的一次全方位立体式接触,无论是个人的生存状态还是大的时代环境都隐约可见,作者的笔调冷静而克制,庄严而悲伤。 在这种气息下,作家通过叙述者刘晓东——这个中国男性司空见惯的名字给我们讲述了1980年代的青年人与他们成为如今的中年人所面临的困境。故事叙述的动力是一个巨大的谜团:邢志平自杀的原因。文本分为八个部分,分别是几个不同角色不同立场的讲述,除了“我”这个曾一起度过两个生日的朋友,还有邢志平的校友、老师、前妻、偶像诗人分别跳出来讲述与邢志平有关的故事,但是每一个故事都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而是留下线索,读者的阅读就是跟随刘晓东一起解码的过程,这也是支配故事结构组织的动力。 小说不仅充满了对一个时代人的生存状态和人生际遇的关怀,还指向我们现在生存的时代:雾霾重重,人心走向不定,孤独者睡在潮湿的洗浴中心。小说通过不同行为者的追忆叙述连接故事,不同角色的故事多有交错,在复杂的讲述中一点点接近事件的真相。 一、时间倒错,现实和回忆、倒叙和插叙交织 《所有路的尽头》在故事的叙述上不是按照平铺直叙来发展的,而是分成破碎的片段,时空倒错,依靠不同讲述者与邢志平的关系连接起来。倒叙所呈现的时间倒错使叙事缓慢且充满张力。而贯穿始终的是浓郁的孤独和“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落下”这样的情绪。 故事的开头“我”得知邢志平跳楼,去咸亨酒馆喝酒。引出两位旁观者:酒馆老板——前拳击手,老板娘小戴——曾经是唱戏的。这两个角色的设置与邢志平几乎没有交错,但是却贯穿文本的始终,起到了意外的旁敲侧击画龙点睛的作用。在与酒馆老板还有小戴的倾诉间,“我”回想起和邢志平的亲疏关系,并表达了对邢志平死因的困惑。邢志平的死对叙述者影响巨大,“我们俩同岁,差不多生日都是在同一天,他陪我过了两个生日。他死了,我就觉得跟自己死了差不多”。这时叙述者并不自察,邢志平的死不仅具有针对那个时代人的普世意味,还对他未来的选择做出参考。 在这部分的叙述中,作者刻意选择一首歌曲作为整篇小说的“背景音乐”,即演员郝蕾在影片《颐和园》中演唱的插曲《氧气》。小说全盘摘录了这首歌的歌词: 对我笑吧笑吧 就像你我初次见面 对我说吧说吧 即使誓言说变就变 享用我吧现在 人生如此漂泊不定 想起我吧将来 在你变老的那一年 过去岁月总会过去 有你最后的爱情 过去岁月总会过去 有你最后的温情 所有的光芒都想我涌来 所有的氧气都被我吸光 所有的物体都失去重量 我都快已经走到了所有路的尽头 这首歌所在的电影也讲述了关于青春和抗争的故事,歌词恰好可以成为邢志平自杀最好的注脚。这时叙述者意识到邢志平自杀是因为走到了所有路的尽头。然而,这个所谓尽头和路具体指什么?接着叙述者通过自己和邢志平旧识的回忆,甚至在回忆中穿插邢志平对于童年的回忆来寻找蛛丝马迹。在这些叙述中,有些插叙有记号,有些没有。如“在我们其实并不多的交谈中,邢志平最多对我提及的,是他的童年”“他给我回顾了自己的成长经历”。在叙述邢志平故事的间隙,“我”的身份也逐渐揭晓:我是一个画家,因为逃离所以在新西兰取得国籍,娶妻生子。但是我在国内的身份还在,更重要的是我在国内还有一个妻子。这是我无法面对和弥补的自我的黑暗面,是我躲不过的罪。 在邢志平和“我”二者经历的穿插讲述中,甚至还引进了诗人尹彧的经历,丁瞳作为诗人的情人、褚乔和尚可作为留在高校的知识分子都作为不同的符号进入文本。这些符号代表的是八十年代和当下不同社会身份的角色以及他们逼仄的生存空间。因为时空的错乱,读者难免会生出今夕何夕和怀古伤今之思。然而无论是八十年代末社会巨变带给人的冲击还是如今雾霾天气带给人的伤害,都是无法抹杀和否定的,因为那就是真实的生活。 二、不同媒介讲述同一个故事所带来的不可靠性 这篇小说中的主角其实很单一,就是八十年代梦想着未来的青年知识分子。但是他们不同的选择和生活之路又使他们分别代表了以后的不同社会阶层,这使得文本具有了丰富的意蕴。这些角色作为邢志平生活中多多少少的参与者,都有自己和邢志平之间的故事,所以在“我”追寻邢志平自杀的谜团时,我听到的其实是这些人物眼中的邢志平。 “我”曾在酒醒时刻回忆起和邢志平为数不多的交谈,他讲述自己童年的经历以及独自远行去大学的惶恐。他童年的经历和“我”的出走不谋而合,我们刚刚拼尽全力对抗这个世界的羞辱,然而迎接我们的却是更大的暴风骤雨。讲故事的人在一步步探索邢志平跳楼的谜题时无疑也开始重新梳理自己的生命历程,重新认识自己,揭示自己不愿面对的内心的秘密。 这时文本引入了褚乔这个角色。老褚是“我”的大学同学,毕业后留校工作,应该算是坚守在确定位置的八十年代的见证人之一。通过老褚这个媒介“我”才能接触到谜团碎片的知情人——尚可、丁瞳、尹彧。这几位相关人物加上“我”自己对邢志平的记忆汇合起来最终才能解开邢志平的跳楼之谜。 老褚带来了第一条线索:邢志平不堪病痛的折磨——他患乳腺癌被切除一只乳房。但是“一个男人没了乳房,在我看来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儿”,因为邢志平作为校友聚会上比较少数的成功者、富人、新时期的受益者,其实是很白净和温顺的,何况他手术后还参加过校友聚会,老褚似乎又否定了这个答案。 之后在邢志平葬礼上“我”遇到尚可,她是邢志平的班主任,因为出书找到邢志平,但是他们发生了性关系,这也导致了邢志平与丁瞳的离婚。据尚可讲那时的邢志平大病初愈,很虚弱、很孤独,婚姻也很不幸福,所以她抓住了他的手,想要把他打捞出来。听起来这甚至像是一个不道德女人的自辩,但是,邢志平揪心的孤独与不幸“我”也目睹过,问题就在于是怎样的孤独竟如此致命? 丁瞳给出了解释。虽然“我”从邢志平的童年经历就可以窥见端倪,可是惯于承受孤独的人怎么会如此脆弱?原来在邢志平和丁瞳的婚姻生活中,他们的精神从来都不是对等的。丁瞳给自己的定位一直都是诗人的情人或者说妻子,而邢志平永远只是卑微的跟随者、仰慕者,是那个躲在潮湿的被窝里觊觎诗人的情人而独自霉变的孤独者。即使在尹彧消逝的那段时间里,丁瞳嫁给了邢志平,他们的生活也处在尹彧的精神统治之下,丁瞳也永远是那个端坐在时光中等待诗人来接她的那个人。所以邢志平的生活很不幸福,他心中潜藏的那种确凿的某种让他颤抖不已的东西无疑就是孤独。大学时期他们三人微妙的关系自始至终都是邢志平身边安放的定时炸弹,这更鉴定了邢志平孤独、卑微、多余、怯懦的角色。 最后尹彧出现,主动提出想要和“我”聊聊邢志平。他讲述了自己和邢志平的初次相遇,以及在时代的折叠处被迫流浪的经历。“我们都曾站在时代与时代交替的那个关口,世界骤然折叠,而我们,都不幸漂泊在了对折之下那道最尖锐的折口之中。”实际上,那个时代的人不是只有邢志平是不幸的,谁又不是孤独者、失败者呢?尹彧也和“我”一样在时代的风暴中漂泊、失败。这不仅是对于某一个人的宣判,而“几乎是对一个时代人的宣判和指认”,所以当小说最后邢志平发现自己的偶像与禁忌即诗人尹彧被时代排除在外时,他的世界也崩塌了,他选择了自杀。 马克思·韦伯曾对自杀做出积极的评价,“认为自杀乃是一种对个人自由所做的最后而顽固的肯定”。邢志平的自杀无疑也不是消极的逃避,而是对于自我存在的有力抗争。从这些不同媒介的眼中,邢志平的一生被串联起来,当他从楼上纵身跃下时,所有那个时代的离弃者都遭到了鞭笞,他们为自己的辩白或者为自己妥协所找的借口都变成了对自我的嘲弄。而邢志平模糊的一生也得到清脆的回响:他依旧是那个渴望强壮渴望温情渴望歌颂的理想主义者。 那些有伤的中年人——评弋舟《所有路的尽头》(下) 三、人物角色在故事情节上的参照与精神上的重合 小说中的人物在生活上相去甚远,在精神上却殊途同归。这些人物或者说符号是一个时代的纪念碑,是一个群体自我身份认定的危机。世界变化太快,那些不愿被世界揪住“小鸡鸡”的人们在用力反抗逃离羞辱之后又面临更大的疾风骤雨,不断被世界所伤害,最终成为传统意义上的失败者:丧失羞耻感、成为酒鬼、为了评职称而苦恼、放弃理想而转向鸡毛蒜皮。这些人处在时代的夹缝中,不断被时代的巨流裹挟着向前,被重塑、被改造,成为如今在雾霾重重的夜里宿醉的人。不仅是这些人面临着深深的孤独,而是整个时代都在孤独中挣扎。 邢志平的生活和“我”,和尹彧,甚至和丁瞳、尚可、老褚之间都没有多少差别。这些人在面对时代的狂流时都显得力不从心,被世界以各种方式敲打着。即使是当年英雄气概充盈的尹彧也在现实的胁迫下变得虚弱和行动迟缓,这和邢志平在感情世界的羸弱、“我”在酒精寻求救赎、丁瞳把对自己的痛恨转嫁给邢志平、尚可老褚为了职称而苦恼是同样的失败。正如小说中说的“路都是不一样的,但所有路的尽头都一样”,这群人失败的方式是不一样的,但大家所面临的精神煎熬是一样的。 这群当年的天之骄子在不同的处境中相互参照,对照着彼此的失败,不甘于被世俗打倒却又沉溺于被现实打飞的麻木眩晕中。所有这一切通过一个特殊的视角“我”——一个有罪的、沉溺酒精的画家展现出来,给那些在追寻理想路上丢失理想的人们一记响亮的耳光。不论是哪种“罪”,这一代人有着共同的精神印记和羞耻心,诗人丢失的正是这个时代人们普遍丧失的。弄清了邢志平的死因对于“我”而言是一种解决方式的参照,邢志平死时不亏欠任何人,“而我,还欠着一个巨大的交代”,最后叙述者看清了自己的未来,接受并面对自己的阴暗面,以双手进入生活。 小说所特有的中年气质也是1980年代高蹈的理想主义流转到当下的无力现状,理想和青春在时间的剥蚀下渐行渐远、斑迹驳驳。八十年代是这一群中年人曾经的青年时代,人生的黄金年代,如今已伤痕累累。这篇小说不仅表达了作者对八十年代的致敬和凭吊,更是对这个时代的反省。 《所有路的尽头》是对在大时代的浪潮中弄潮、挣扎的一代人的祭奠,祭奠的是这群满身风雨的中年人尚未消弭的理想和青春。 黑夜已现 黎明不远 ————评弋舟《而黑夜以至》 黑夜已现 黎明不远 ————评弋舟《而黑夜以至》 晕晕 | 2014-04-14 22:49:06    城市是用钢筋水泥堆砌着的坟墓,它没有灵魂。弋舟用犀利深刻的笔调剖析着如今的城市,刀刀切中要害,让我们不得不思考城市化大背景下作者与读者在文学历史上到底该扮演怎样的角色。    一、直击人性的隐疾    《而黑夜已至》是弋舟创作的真正意义上的城市小说,他一遍一遍对现代社会进行叩问,既然城市化不可逆转,我们基于农业文明所积攒下来的文学财富必将越来越不受用,城市小说成了大势所趋,是直指社会的病态还是继续愚弄大众,弋舟用《而黑夜已至》给了我们一个答案。    小说《而黑夜已至》讲述了政法大学艺术史教授刘晓东、酒吧驻唱徐果、私人企业家宋郎等在狂乱的城市生活中不断犯错又进行自我救赎的故事。主人公刘晓东与自己儿子的音乐老师杨帆保持着情人的关系,他依靠百度诊断自己为抑郁症患者,终日被抑郁症所累,而这时杨帆的学生徐果前来向他求救。十年前徐果的父母因为的一场车祸,双双毙命,而肇事者宋郎却凭借自己的权势让其司机顶罪,不久前徐果“无意间”得知了这一真相。她在中学老师杨帆的介绍下向刘晓东求救,希望刘晓东这个在她眼中的“强势阶层”可以帮助自己向宋郎讨要一笔价值100万的良心债。刘晓东为了摆脱自己的抑郁症,振奋其低落的情绪,他选择帮助徐果,成为徐果的代理人。向宋郎要钱的过曾异常顺利,可徐果却突然在街头被一辆飞车撞死,刘晓东自然地将此事与宋郎联系起来,前去向宋郎问罪,结果却发现了事实的真相。当年宋郎撞死的其实是另一对夫妻,而他为了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却甘愿支付这100万。    弋舟运用六人定律将这场关于良心的讹诈叙述得合情合理,而他所安排的这六个人中有三个人罹患抑郁症。女主角徐果为了钱可以选择被包养,而备受尊敬的大学教授也可能发生婚外情,私人企业家可以制造车祸而免于牢狱之灾。以小见大从中我们看到的是整个社会的精神症候,当文化发展跟不上社会经济的脚步,精神文明的重建便开始变得意义重大。现代化声势浩大地席卷着我们的生活,牵扯出的是人性丑恶与不堪,道貌岸然的背后往往潜藏着空虚的灵魂。另外,生存带来的压力也扭曲着人们的心理,对金钱的渴求,驱使着徐果走上敲诈的路途。虽然这场敲诈穿着善良的外衣却也不能掩盖其中的罪恶。    直面人性的拯救 20世纪以来的中国,一方面科学技术突飞猛进,经济发展异常迅速,物质生活空前富足;另一方面人的精神裂变加剧,心理疾病日益严重。《而黑夜已至》中徐果、宋朗与刘晓东都或多或少存在着一些心理上的缺失,但面对这些普罗大众都可能遇到的情况最终他们都获得了自我拯救。这或许便是小说的高明之处,黑夜给你惊悸,借以黎明安慰大众。社会并非那么健全,活在当下的人或也存在着扭曲的人性。弗洛姆说“人的本性、情欲和忧虑都是一种文化的产物。”【1】那么小说中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便可理解为是受社会历史与文化的影响,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在这宏达叙事的背景下我们犹如一个个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的跟随、恣意地欺骗、纵情地伤害,那么到底该如何拯救堕落的人性,消除内心的亏欠与愧疚。    三、当代小说界的黑夜    借城市现代化之名,以工具理性对人文理性的肆意践踏到底何时才会停止,在这样一种由冲动趋势的现代化城市化背景下,文人应该充当何种角色,到底是向现实敲响警钟还是一味迎合低级趣味。弋舟的这这个中篇以《而黑夜已至》为名,毋宁说是在向我们昭示“黎明将近”,这黎明的到来则需要执笔者拿出肃清疮痍的气量,而这正是当代众多文人所缺少的。70、80的新晋作家们,他们经历了这个城市最大的变幻,他们在现代化的那一刻出生,在日新月异的巨变中经历童年、少年、中年,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城市化的超越景观。他们谙熟在这个钢铁森林中的生存法则,明白什么叫做投其所好,怎么做才能做到利益最大。在这格外凶猛的城市化浪潮大背景下,作为一个小说家“有没有这种自觉,能不能在意识中比较清醒地与自己的时代相勾连,并且以符合文学规律的创作,给予这个时代以某些劝慰性的温暖”【2】。小说家们能否用作品向当代城市小说敬礼,打破当代城市小说的黑夜,给我们这些在城市道路中迷茫踌躇的人一些聊以自慰的温暖。    哀痛和忧愁不是为了倾诉和哭泣,而是为了对抗现实。当代小说界的现状值得阅读者与执笔者们共同去思考,一起去面对。现当代文学界诸多小说杂文等产量丰富却也良莠不齐,更有甚者出现了一种小说家过分关注于“小时代、小情绪”的状况。VISION有一期直击作家郭敬明,作者坦言道,现当代诸多读者是一个睡着的状态,特别是青少年读者,他们还未形成一个完整的价值观,而郭敬明醒了,可他却世故老成地用哄骗的方式催眠读者,以达到自身利益的满足。近几年郭敬明、安妮宝贝等新生代写手人气高居不下,他们的作品大多描写腐朽的青春,奢侈的城市生活,堕落浅陋的思维,每每给人一种为赋新诗强说愁的滋味。而“在他们的笔下,城市显得表象化、符号化、片面化,并且充满了混乱、喧嚣、压抑,似乎是一只凶狠肮脏的野兽撕咬着人们的灵魂和幸福。”【3】郭敬明用《小时代》告诉我们只有用奢侈品堆砌的青春才值得歌颂,而安妮宝贝诉诸大众的则是青春的浪费,这些青春小说的畅销多少有些讽刺。2013年作家富豪排行榜上郭敬明以1300万版税排名第八、同时顾漫、迪安等80后小说家亦是榜上有名,而苏童、陈忠实却屈居其后。作家的成功与否是不能用财富去衡量的,通过这张所谓的作家富豪排行榜我们只能看出部分读者的阅读喜好,但这已足以让我们思考当代小说家、小说追求的是一种生活的张力,倘若小说家们一直追求一种欲语还休的小情绪,传递错误的价值取向,其作品的的创作往往只能流毒大众。而这样的小说家,还不少。    星星之火能否燎原 “自觉的小说家必须对小说有某种与其说新的更不如说更个人化的理解。”【4】文学发展的时间,应该同时包含过去—现在—将来。现如今成功的小说家不少,面对纷繁的城市生活,众多小说家立足现实加以创作的作品十分的丰富。小说界呈现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盛况。著名的作家有苏童、迟子建、余华和陈忠实等人,他们关注现实生活,剖析社会问题,力图以文字改变当下。写好当下,是这个时代作家的基本责任,而新晋的许多80、90后作家们却难挑重任,他们的写作领域狭小,很难起到传递正能量的作用。我们不能简单地去肯定或否定哪一种文学更加贴近时代,只能努力去理解,去期盼小说家们能够去构建一个更加充满活力的文学氛围。人类与城市的关系的变化带来人的存在欲求、伦理诉求的变化,生存在城市中的新生代优秀作家对这一变化有深刻的体会,只是他们的“星星之火,能否燎原”。 《弗洛姆文集》 改革出版社 《而黑夜已至》 弋舟 创作谈 《新生代城市小说中的伦理与叙事研究》 任琳 《天机不可泄露》 鲁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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