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译者之一邀请,写下这篇书评。作为(就我所知)第一本汉语通过英语转译古代爱尔兰语诗歌的译作,这本书是一次重要的尝试,同时也是译者在爱丁堡大学研究翻译的成果。 译作(在豆瓣上的电子书版本)并没有提供对原著及原作者的介绍,在此略微拾遗。库诺·迈尔(Kuno Meyer,不知道译者为何要译作“米耶”?)于1858年出生于德国莱比锡,曾在英国和德国,包括爱丁堡等多所大学任教,是当时最重要的凯尔特语文学学者之一,著作极丰,编有若干重要的文献汇编。他在1913年出版的Selections from Ancient Irish Poetry 选出多首中世纪早期爱尔兰语诗歌并翻译为英语,并附有对文化、历史和文体的简短介绍,当时颇为畅销。该译作也就是本书基于的底本。迈尔殁于1919年。 虽然迈尔的译本在20世纪早期几乎是权威的英语译本,中译者选用这个底本还是让我颇为惊讶。首先,现在对早期爱尔兰语的了解早已跟迈尔的时代不可同日而语,更古老的、更准确的文本在过去一百年内被大量发现和编纂。因此迈尔的译本无论在爱尔兰语文本和英译上都已非常过时。其次,我们对爱尔兰语诗歌的认识也极大地深入,有更多的优秀诗歌已经以学术文章的方式被出版,所以迈尔的选文现在看起来非常狭隘,他在导言里对爱尔兰语诗歌发展史的看法也需要被完全重写。最后,在过去的一个世纪内有好些比较优秀的早期爱尔兰语诗歌英译本面世,译者如果稍下功夫去了解一下没有可能不知道。James Carney,Kenneth Jackson,Frank O’Connor等的选译本各有千秋,但全部都比迈尔的译本要丰富和准确。 迈尔译本的最大问题在于过度浪漫化“凯尔特”、“本土”、“原始”文化。他的导言非常明显地反映出20世纪初期浪漫主义思潮的影响,当然也有当时为爱尔兰独立摇旗呐喊的政治诉求,读者需要留意辨别。爱尔兰的本土文学非常丰富是不争的事实,但这些是否反映了“凯尔特精神”,是否“世世代代流传的口头文学在修道院中被记录下来”,都是非常值得商榷的。他在导言里写自由的凯尔特文化屈服于强大的罗马文化,心里面想的大概是大英帝国的扩张。 除去选本的问题,汉译者的文字功底值得赞赏,也明显投入了大量的努力去传达一种对于汉语读者来说很陌生的诗歌传统的意境。《夏娃》和《大海之歌》的翻译尤其精彩。至于怎样才能最好地沟通爱-汉文学传统,“本土化”意象和概念到何程度为止,原作(或英译)的韵律和气氛怎样传达,如此之类专业的翻译问题,我大概没有能力去评价。 这里我仅指出一些字面上的明显错误。导言里“经过世世代代吟游诗人和说书人之口流传下来的口头文学,开始在修道院中被记载为文字。”“吟游诗人”是欧洲大陆中世纪晚期的一个特定概念,不应被用来翻译bard;爱尔兰的bard大多是世袭固定服务于一个贵族家庭的。 导言里“古爱尔兰也没有史诗或谣曲,大多使用盖尔语以散文形式进行自然叙述。在几个世纪里,亚瑟王史诗经由盖尔语传唱后,都从诗歌变成了散文。同时,在《弹词寓言》之后,大多数爱尔兰语的传说和故事中会穿插一些由主要角色演唱的歌曲。”英文为: ‘There are no ancient Irish epics or ballads. So much was prose the natural vehicle of expression for Gaelic narrative, that when in later centuries the Arthurian epics were done into Gaelic, they were all turned from poetry into prose. At the same time, most Irish tales and stories are interspersed with lyrics put into the mouth of the principal heroes, after the manner of the cante fable, most familiar to modern readers from the French story of Aucassin et Nicolete.’ 我会译为:“古代爱尔兰没有史诗或谣曲。散文体作为盖尔语叙事表达的载体如此深植于这一文学传统,以至于在几个世纪之后,当亚瑟王诸史诗被引介入爱尔兰语,它们全部从抒情诗变成了散文体。同时,大多数的爱尔兰故事和传说中穿插着由主要角色吟唱的抒情诗行,就像现代读者更为熟悉的法语故事‘Aucassin et Nicolete’里面的所谓‘弹词寓言’文体。” 《夏日已逝》的第一句“鹿角铃铛响”让人莫名其妙。诗人描述的是原野,而且鹿并非家畜,何来铃铛?英译原作“The stag bells”,原来是把“鹿鸣”当作了“铃铛”。 《丽雅丹和科希德》(“科希德”不知从何来,爱尔兰语Cuiridir/Cuirithir“库里瑟尔”)第二节“我绞痛了我深爱的他”汉语不通,英译“The heart of him I loved I wrung”应为“我绞痛了我爱人的心”。倒数第三段“是不是/无论我做何事/都无法让他不再爱我”不通,库里瑟尔出家为修士,离开了丽雅丹。英译:“Would that /Nothing of all I have done / Had wrung his heart against me”“我多希望/我所做过的一切/不曾伤他的心至弃我而去!” 《僧人和猫》第一节“我满脑惦念艺术”,汉译者误将Art理解为“艺术”,实为“技艺”,就中世纪修士来说,特指解经学。汉译者若对历史多些了解,就不会犯这种错误。“我无力而清澈的眼睛”不通,feeble指的是视力不济。最后一段:“我伏案工作/困难重重遮蔽眼”意思完全译反,英文:“While I am at my own work / To bring difficulty to clearness.”原文意思是“释疑解难/这就是我的本分”。 《四行诗》中《罗马的朝圣者》原意讽刺那些花费金钱和时间去罗马朝圣,自己却不愿虔诚的人,因此后两行“除非有神力相伴/否则将无从找寻”完全不得其义,英文:“The King whom thou seekest here,/ Unless thou bring Him with thee, thou wilt not find.”应为“若非时刻把上帝带在身边/记在心中,你不可能找到他”。 《来自爱尔兰的三组合》,“三组合”(triad)似为“三联句”更佳。《科马克王的指令》误把instruction译为“指令”,其实是“教诲”。
载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