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我都无法否认两个生命的相遇,以及放手后各走各的路。 我无法忘记用牙齿咀嚼生肉时的口感,还有我那张脸和眼神。犹如初次见到这张脸,但那的确是我的脸。不,应该反过来讲,那是我见过无数次的脸,但那不是我的脸。我无法解释这种似曾相识又倍感陌生的感觉……也无法讲明那种既清晰又怪异和恐怖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一点也不吃惊,反而变得更沉着冷静了,就像有一只冰冷的手放在了我的额头上。周围的一切如同退潮般离我而去,餐桌、你、厨房里的所有家具。只有我和我坐的椅子留在了无限的空间里。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所有的一切让人感到陌生,我仿佛置身在某种物体的背面,像是被关在了一扇没有把手的门后。不,或许从一开始我就置身于此了,只是现在才醒悟到这一点罢了。一望无际的黑暗,所有的一切黑压压地揉成了一团。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越来越瘦了?我变得如此锋利,难道是为了刺穿什么吗? 至今我还记得那碗汤饭和那只边跑边口吐鲜血、白沫的狗,还有它望着我的眼睛。但我不在乎,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某种咆哮和呼喊层层重叠在一起,它们充斥着我的内心。是肉,因为我吃过太多的肉。没错,那些生命原封不动地留在了我心里。血与肉消化后流淌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虽然残渣排泄到了体外,但那些生命仍旧留在了那里。
我想大喊,哪怕只有一次。我想冲出窗外的黑暗。如果这样做,那块东西就会从我体内消失吗?真的可以吗?
没有人可以帮我。
没有人可以救我。
没有人可以让我呼吸。 在电子音乐、绚丽的服饰、夸张的裸露和带有性暗示的动作里,都没有他在寻找的东西。他苦苦寻觅的,是更安静的、更隐秘的、更迷人的和更深奥的某种东西。 他曾经觉得自己很阴郁。他很阴郁,总是躲在黑暗里。他此时经历的缤纷色彩是过去那个黑白世界里所不存在的,虽然那个世界美丽而宁静,但他却再也回不去了。他似乎永远失去了那种宁静所带来的幸福,不过他无暇感受失落,因为忍受眼下这个激烈世界所制造出的刺激和痛苦就足以让他筋疲力尽了。 他用搂着她的腰的手抚摩着那块胎记,他希望与她分享那块如同烙印般的斑点。他想要吞噬它、融化它,让它流淌在自己的血管里。 “姐,我倒立的时候,身上会长出叶子,手掌会生出树根……扎进土里,不停地、不断地……嗯,胯下就要绽放出花朵了,所以我会打开双腿,彻底打开……” 他的沉默就跟橡胶一样韧性十足,又沉重无比得像岩石一样。
没过多久,她便醒悟到自己迫切想要从疲惫中拯救出来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难道说,她是通过疲惫的他看到了十九岁背井离乡、在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下独自闯荡首尔讨生活的自己吗? 雨中的医院大楼看上去十分凄凉,被雨淋湿的深灰色水泥墙也显得比平时更为沉重、暗淡。二楼和三楼的病房窗户都安装了护栏。天气好的时候,很难看到患者从护栏的缝隙间探出头来,但在这样的天气,却能看到一些探头欣赏雨天的苍白脸孔。 她和往常一样转过头望向院子里的那棵榉树。那是一棵树龄高达四百年以上的古木。晴天时,那棵树会伸展开茂盛的枝叶反射阳光,像是在对她诉说什么。但在这种雨天里,它却看上去像一个少言寡语、把想说的话都憋进了肚子里的人。大雨淋湿了树皮,渲染出近似傍晚的昏暗,枝头的树叶在风雨中默默地颤抖着。 整整三个月来,她都没有熟睡超过一个小时以上。英惠的声音、下着黑雨的森林和自己那张眼里流着血的脸都跟碎片一样,一点一点在划破漫长的黑夜。 这一切真的难以挽回了吗?真的无法阻止那些围绕在自己周围的、所有人的人生都像空中楼阁一样轰然倒塌吗? 残酷的时间公平得跟水波一样,载着她那仅靠忍耐铸造起的人生一起漂向了下游。 等到晚上把店交给店员,自己要去接智宇的时候,她就会像一座死气沉沉的孤坟。即使走在充溢着音乐和情侣的街道,她也始终觉得那个深不见底的伤口正在张着大嘴要把自己吞噬掉。她拖着汗流浃背的身体,穿过人潮拥挤的街道。 睡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压迫着颈部的疲惫感。她觉得全身上下的水分已经蒸发掉了,干燥的肉体变得摇摇欲坠。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仿佛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瞬间。这种对于痛苦的确信似乎存在已久,它就像等待着时机一样在此刻显现在了她的面前。
所有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再也无法忍受了。
再也过不下去了。
不想再过下去了。
她再次环视房间里的物品,那些东西都不是她的,正如她的人生也不属于她自己一样。 她知道自己在很早以前就已死去,现在不过跟幽灵一样,孤独的人生也不过是一场戏。死神站在她身旁,那张脸竟然跟时隔多年再次重逢的亲戚一样熟悉。 她感受到了一股仿佛要吞噬掉自己的痛苦和剧烈的恐惧,以及从痛苦与恐惧中渗透出的、匪夷所思的宁静。 她发出的笑声与其说是快乐,不如说更接近于混乱。 笑到最后,她突然觉得活着是一件很令人诧异的事。人不管经历了什么,哪怕是再惨不忍睹的事,也还是会照样活下去,有时还能畅怀大笑。每当想到或许他也过着同样的生活时,早已遗忘的怜悯之情便会像睡意一样无声地来临。 不管怎样,我都无法否认两个生命的相遇,以及放手后各走各的路。
载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