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渡海而来

死亡的过程是否也是如此，既像云升向云中，又像水沉入水里？那个如同灯灭掉的瞬间会不会看到走马灯？倘若会，最后的那幅画面是不是十七岁夏天的黄昏？8 人

我从冰箱里拿出半瓶高粱酒，一大口下去，冰凉留在口中，灼热滚进胃里。天花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长出裂纹，这也是我以前没有发现的。7 人

时间治愈了皮相上的伤口，但那些已经扎根在身体里的悔恨，只要触碰，就痛不欲生。6 人

木船比照片看着要旧，船身上红漆写的字已经看不清了。船身有几处破了洞，有人用铁皮补了，边上打了一层沥青，铁皮生了斑斑点点的锈。船顶也修过，一片石棉瓦突兀地伸出来，边角已经断掉了。起居舱的窗户上，玻璃碎了一块，有人用胶布粘了起来。一条铁丝斜斜地钉着，上面挂着两件红色的衣服。靠近起居舱的地方，一个煤气炉子上面架着一个锅，锅的四周都被熏得黑乎乎。一个塑料的红色碗柜半开着，里面放着寥寥的碗筷。离炉子不远的地方，一张破渔网挂在墙上，也许很久没有用过，靠近火的地方被烧出一个大洞。5 人

何山青，只有我的母亲才这么叫我。5 人

我梦见了小象，在入海口的那个海滩漫步，我往前走，它回头看我，这时候我发现它长大了一些，个头比之前要高，四肢也更粗壮。我朝它喊，“欢欢，欢欢。”它高兴地甩着鼻子，我以为它也会像平时一样朝着我跑过来，但它叫了两声，继续往前走，这时我看见它要去的地方，有一群成年的象在等着它。5 人

结束生命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漂流入海再被浪花吞噬，是我能想过的最好的方式。4 人

有一次，一整群萤火虫迎着光从林子里飞出来。我关上灯，悄悄跑到它们中间，一跺脚，萤火虫四散开来，飞到空中。悄悄转起圈来，像一个仙子在缓慢绽放的烟花中起舞。4 人

夏天，母亲死了。在接到电话之后，我决定买一艘船。水和水是相通的，从这里的河口顺流而下，往南，再往南，就是入海口。3 人

母亲的死，我并没有太多哀伤3 人

我唯一挂念的，是那只失眠的小象。3 人

船东3 人

“我想看一次海，我的眼睛快看不见了。”3 人

悄悄得意起来，“咕噜是那坛子泡菜，嗯，它其实是我的宠物，你知道吗，它要是不生花的话，每隔十五分钟就会叫一下，咕噜一声，气泡从底下漂起来，再在缸口爆开。我以前眼睛好的时候，很喜欢看的。”悄悄把脸凑到我的酒瓶边上，“生花就是长了白霉，但是不要紧，只要加酒精把坏的菌杀掉，咕噜就能继续叫。”3 人

很快，她重新回来，手里抱着摔破的坛子，她哭着说，“我走的时候忘记把它放回箱子里了，现在它再也不能叫了。”3 人

后来我奶奶跟我说，她离开我总有她的苦衷。要恨可以，但要学会原谅。3 人

黄昏的光像金箔一样洒满溪面，上游的流水激起雾一样的水花，夕阳照在上面就现出一道一道小小的彩虹。3 人

我跑得如此之快，像是脱去一个什么沉重的东西。3 人

调到夜班工作，巡逻到象馆的时候，2 人

我在杂物间找到了一些工具，船用的沥青，一些扳手和起子，还有一罐没有用完的红漆2 人

她死死抱住坛子，不时地回头看着我。2 人

黄昏的余晖落满江面，岸边的树木斜着伸出来，鸟稀稀落落地搭在上面，叽叽喳喳叫得脆亮。2 人

死亡的过程是否也是如此，既像云升向云中，又像水沉入水里2 人

黄昏的光似乎是一瞬间消失在海面，黑夜来了。2 人

寥2 人

我把坛子端起来，放到悄悄的书桌上。2 人

悄悄自顾自地笑，露出两颗虎牙。也许是酒的缘故，她的脸泛起红晕，鼻翼的雀斑更加明显了。2 人

我其实也想我妈妈，她来看过我一次，嗯，就来看过我一次。起先我害怕，奶奶劝我说，你别怕，你是她身上的肉。我记得那时候我七八岁的样子，她牵着我去镇上买衣服，还买了很多吃的。这个小龙人发夹就是她那时候给我买的，还有那个泡菜坛子，也是她留在奶奶那儿的。”2 人

要恨可以，但要学会原谅。2 人

她走的时候抱着我哭，我能感觉到她心尖在颤，我心里苦，她或许比我更苦2 人

可惜，他跟那只小象一样，永远长不大了。2 人

我放下碗说，“我在动物园上夜班，有一只长不大的小象，平时不愿意跟别人玩，到夜晚就失眠，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在别的象都睡着的时候，用鼻子吸水洒到天空。我是它唯一的朋友，每次我巡逻到那里，那只象就跑到离我很近的地方，看着我走过去。”2 人

间或有野兽亮着一双眼睛在河岸旁盯着船看，星空压得很低，银河像缎带一样又亮又密。2 人

那些长久淤积在心中的，无人知晓的愧疚和痛楚，在此刻也得以疏通。2 人

我淌过水，悄悄俯在船舷上问，“是什么东西？”“鱼，两只，它们有伴了。”2 人

鱼，两只，它们有伴了2 人

“来啊，我活够了，现在就来吧！”2 人

“我的命就在这里，你们拿去，现在就拿去，我活够了，我真的活够的。”2 人

我停下了船——这不是我与悄悄体面告别的方式。2 人

“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心里有个跨不过去的坎。”悄悄走到我的身边，把头抵在我的肩膀上，用手轻轻地扯着我的衣角，好像那样，就能愈合我昨夜破碎的东西。2 人

好看。”我低着头把早餐放好，拿了碗筷。“2 人

还有鲎，也叫夫妻鱼，身子像拳头，有个长长的骨头一样的尾巴，抓到一只就要放掉，两只才能留。老话是说，这些东西是投海的夫妻变的，它们相知相守很不容易。2 人

密码改成我们相遇的日期2 人